秦蓁接過銀子道了謝，獨自回到貓耳胡同。

進屋后，先將門窗閉，這才放心地掀開炕角草席，挖出坑的舊木匣。

匣有幾吊銅錢，還有些碎銀子，原是孝敬義父的心意，卻被義父退回，讓自己攢著當嫁妝。

其實，嫁不嫁妝秦蓁本無所謂。

后唐民風開化，明德皇帝效仿前唐啟用，但秦蓁和白莽、白威，都是義父賈偉杰從街上撿回來的孤兒，世可憐又低賤。

賈偉杰在京兆府當差多年，省吃儉用拉扯秦蓁三人長大，新帝登基時方謀得司法參軍一職，好日子沒過多久，前年卻患上疾，終日坐在椅上。一輩子沒求過人的他，是在休致前，厚著臉皮求得京兆尹收下秦蓁兄妹。

彼時秦蓁剛剛及笄，量尚未長開，京兆尹給足賈偉杰面子，卻終因秦蓁乃一介流，只能避嫌讓做名雜役。

雜役就雜役，好歹有口飯吃。

去歲賈偉杰考慮到秦蓁已長大人，不好再與他們男子在一，每月專門花一錢銀子租金，在京兆府附近的貓耳胡同賃了間掌大的院落供秦蓁獨住。平日里，還讓白莽和白威經常接濟，日子倒也過得有滋有味。

原只是街頭乞兒，如今不但因為義父吃上公家飯，還有家有親人，秦蓁知足又惜福，滿腦子都是多多攢錢，早些給義父購置一更好房產頤養天年，哪有心思去想嫁人這等花錢不討好的賠本買賣？

把銀錢全部倒出來，小心翼翼地數。數了十幾遍，加上剛借白莽的那一兩，統共只有四兩八錢，距離一百五十兩，連零頭都差得遠。

挫敗地用手撐住下，秦蓁唉聲嘆氣。

這兩日種種，都像一場夢，偏偏那要不回來的腰牌，又清晰刺激著的神經，反反復復提醒，還有個野狼般殘忍難搞的債主。

當真被那臭男人坑慘了！

所幸秦蓁生樂觀，在心中問候過男子祖宗十八代后，大喊一聲:“不管了，虱子多了不咬人。”一腦又將銀錢裝回去，然后拉開被子，自顧香香甜甜睡大頭覺去。

這一睡，直睡得昏天黑地。睡夢中，總對上一雙犀利冷漠、似笑非笑的眼睛，時時提醒秦蓁還銀子。

待秦蓁被著從夢中醒來，驚覺天都黑了，而院外，似乎有人敲門。

胡洗了把臉，趿著鞋去開門。見是白威，嘀咕一聲“火燒屁了”，又打著哈欠往回走。

白威卻拼命將往外扯。

“你要帶我去哪兒？”秦蓁問。

“快！義父急召。”

秦蓁第一反應就是義父要跟算賬。哪敢此時去霉頭，墜著子往后退:“小威小威，你就跟義父說，說我到驚嚇得了風寒，待過兩日再去跟他老人家……”

“不！”白威打斷:“義父說了，今晚便是捆，也得將你捆了去。”

“那怎麼？”聽白威這般說，秦蓁更怕，掙不開，索與白威起手來。

打得正歡，后領竟被人揪住。下一刻，秦蓁已被白莽拎崽兒般拎了起來:“你們倆還有閑心打鬧，師父都要急死了。快點，莫要讓師父久等。”

前有狼后有虎，秦蓁直呼“吾命休矣”，徹底放棄反抗，如死狗般被白莽拖進義父院落。

然一進院門，就如換了個人，開白莽和白威，神抖擻地率先進屋。

人未看清，便跪倒下去給義父行禮:“義父，蓁蓁看您來了。原本蓁蓁給您帶了大包子，可大莽和小威忒饞，把包子全吃了。所以，等下月發俸祿，蓁蓁再買更味的包子孝敬您可好？”

“噗！”一道低啞男音驟然響起:“義昌兄，這便是你的三位高徒嗎？當真與眾不同！”

義昌兄？此人竟直呼義父的字？秦蓁倏地抬頭。與對方視線相撞，不由呆住。

長安城，無人不識此人。只因每年旱季，此人都會在城墻上設壇，領著全城百姓求雨。幾日前，他更是在菜市口做了兩場法事，大張旗鼓地捉鬼。

捉鬼一事源于皇宮鬧鬼，是何況，秦蓁也不得知。只聽聞那厲鬼兇煞得很，總纏著明德帝，攪得宮人心惶惶，長安城便相應流言四起，仿佛厲鬼橫行，沒有一安生。

說起來，秦蓁能頂替老捕役巡夜賺外快錢，還要謝這場鬧鬼事件。若非所謂“厲鬼”引來不魑魅魍魎渾水魚，朝廷斷不會命各司衙門加強防范，老捕役也不會因力不支，白白讓秦蓁得了好。

只是，一個頭，一個尾，被天子看重、萬民仰仗的正五品欽天監監正大人，怎地跑到這貧民窟來了？他跟義父這種休致的不流小兒，是什麼關系？

秦蓁滿腹疑，賈偉杰卻在簡單寒暄之后，與監正大人攀談起來。

沒說幾句，監正大人突然雙膝著地，畢恭畢敬給賈偉杰磕了個頭。“義昌兄。”他愁眉不展道:“實不相瞞，今夜冒險出宮，乃是有求于你。你可一定要救救老哥哥我啊！”

秦蓁三人被他的舉嚇了一跳，賈偉杰卻似早有準備。淡定地命白莽將監正大人攙扶起來，呷著茶問:“可是宮中鬧鬼之事？”

“正是正是。”被老友猜中，監正大人眼睛都亮了，不待賈偉杰追問，便一五一十，將前因后果告知。

七日前深夜，冠寵六宮的麗妃娘娘，突然在錦繡宮中抱著剛滿月的歡宜公主投井了。

本朝律令，后宮妃嬪自戕乃是重罪，一不小心便會株連九族。然，麗妃乃明德帝最寵的妃子，歡宜公主更是明德帝的心肝寶貝兒。們投井當日，今上還專門去錦繡宮陪同麗妃用過晚膳，又抱著妝玉琢的歡宜公主逗弄了好一陣。故，不止明德帝，便是后宮妃嬪和太后，也不相信麗妃母會自戕。

于是明德帝打破陳規，公然將此案給刑部，勒令刑部盡早破案。

出人意料的是，刑部經過驗尸調查，發現麗妃毫無人為加害跡象，但歡宜公主稚的脖頸上，卻有一圈異常醒目的青紫掐痕。而據掐痕和指印獲悉，兇手乃是一名年男子，他在麗妃投井前，就將歡宜公主掐死了。

寵妃寢宮居然有不明份的男子出現，對方還極其殘忍地殺害了最得圣心的小公主，太后急火攻心臥床不起，明德帝則龍震怒，問都不問，便下令將錦繡宮中服侍的三十余名宮人全部杖殺。

原以為，這場悲劇至此便會收場，不料時隔兩日，宮中竟開始鬧鬼。那些鬼魂每到深夜就開始在宮中游，最后全都聚集在養心殿外鬼哭狼嚎，攪得今上驚懼異常、夜不能寐，只好命欽天監做法捉鬼。

然，欽天監監正親自在宮宮外做了好幾場法事，卻毫無效果。

昨日今上大發雷霆，痛責欽天監不作為，傳令三日若再鎮不住厲鬼，便讓軍洗欽天監。

監正大人雖不信鬼魂之說，卻不能眼睜睜看著同僚們以赴死，因此冒死深夜出宮，托請老友賈偉杰相助破案。

聽完這些，秦蓁心念微。

義父在家頤養天年許久，平日里行不便，連家門都不出，如何能進宮協助監正大人破案？看樣子，義父是想讓他們兄妹三人出馬，扶他們上位。

下意識掃了白莽和白威一眼，見他二人也在看，三人彼此心照不宣，卻都暗暗在心中贊嘆義父心思縝，即便足不出戶，依舊能從捕風捉影中牢牢掌控當前局勢，讓監正大人欠下天大人。

果然，賈偉杰客套幾句，便將秦蓁三人正式引薦給監正大人。而監正大人也不逞多讓，當即讓秦蓁和白威裝扮小道，連夜隨行進宮，留白莽在宮外接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