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雨夜 （下）

“咔嚓！” “咔嚓！” “咔嚓！” ……

紅的，紫的，藍的，黃的，各種和形狀的閃電，在半空中狂舞。

街道忽明忽暗，棗紅馬悲鳴著屈膝臥倒，直到最后一息，也不愿意傷害背上的主人。

“保護爺！” 家將張川大著撲下馬背，雙手抱住張維善，向地上滾去。七八支白亮亮的短弩跟著飛至，將棗紅馬的尸得飛濺。

其余張府家丁大急，紛紛從各自的馬背上縱而下。轉眼間，就在張維善前后，結了一個了的梅花陣。

斗笠豎起為盾，蓑為甲，明晃晃的戚刀舉在盾側，就像猛被激怒后亮出的獠牙。（注1:戚刀，戚家軍據傳統雁翎刀改進的標準裝備。）

“咔嚓！” 又一道閃電落下，照亮黑漆漆的雨幕。

已經跑出二十幾步遠的李彤帶著家丁李方、李順、李序三人策馬而回，棄鞍，拔劍，在梅花陣側后，迅速組了兩條燕尾。

“咦？” 對面的屋檐上，約有人發出了一聲驚呼。跟著，與街道叉的巷子里，十幾個矮小悍的影，冒雨沖出。像兩群鬼魅般，悄無聲息地組了兩個錐形。

“小心房上！” 李彤在張維善后，低聲提醒了一句，不知道是因為寒冷還是張的緣故，舉著刀的手臂不停地抖。

“我，我的鳥銃，我的鳥銃在馬鞍子下面！” 張維善的聲音已經完全變了調，回應與提醒，也毫不搭界。

無論在家族中如何被邊緣化，他畢竟還是大明英國公的繼承人之一，從小只有主去攻擊別人的份兒，哪曾遭到過別人的主攻擊？

是以，今夜突然遭到暗殺，難免有些過度張。而家將張川接下來的話，卻令他愈發覺如墜冰窟。

“爺，這麼大的雨，鳥銃本無法點火！舉盾——！”

后兩個字，是對所有家丁們喊的。登時，眾人手中的斗笠全舉了起來，斜向上組了一道曲折的盾墻。第二波弩箭，伴著滾滾雷聲飛至，“啪，啪，啪……”，砸在竹蔑編的斗笠表面，宛如雨打芭蕉。

有花從家丁們上飛起，傷勢卻不足以影響他們的行。弩箭沒有尾羽，可以不天氣影響，但接連經過斗笠表面的竹蔑和斗笠側的漆布雙重阻攔之后，已經沒剩下多殺傷力。不幸中箭的家丁低下頭用牙齒一扯，就將弩箭從上扯了下來，一張，吐落于地。

他們沒時間理傷口，刺客們也不會給他們任何時間理傷口。幾乎在弩箭中斗笠的同一個瞬間，一左一右結兩個錐形陣的刺客隊伍，悄無聲息地撲向梅花陣的左右邊緣，當先，刀耀眼生寒。

“當啷！” 梅花陣的兩側，家將張川和家丁張樹同時揮刀，將砍向自己的倭刀開半尺。鄰著他二人之后的張林和張石側步，刀刃直奔刺客的腰桿。

跟在錐形陣第二順位外側的刺客，立即搶步為自家同伙提供保護，雙方的刀刃在半空中相撞，濺起滾燙的數點雨滴。錐形陣第二順位側的兩名刺客迅速互相靠攏，雙雙跳起，揮刀直奔梅花陣正前方之人的頭頂。

守在梅花陣正前方位置張水以一敵二，卻毫無懼。一手持斗笠，一手持刀，將砍過來的刀刃盡數格擋在前三尺之外。跟在兩支錐形陣第三排的六名刺客，見同伙遲遲無法突破，果斷向外，宛若兩只蝎尾，狠狠撲向了張林和張石后。梅花陣后的燕尾忽然張開，李彤帶著李序、李方帶著李順，持劍沖上，將六名刺客盡數擋在了襲的途中。

六名刺客一擊不中，立刻倒退而回，堅決不跟李彤等人做更多糾纏。攔住了對手一襲的李彤楞了楞，果斷揮劍撲向梅花陣側前方的刺客。正在與刺客力搏殺的家將張川卻不領，扯開嗓子，大聲咆哮，“退后，退后，退到我家爺后！不要添！”

“咔嚓！” “咔嚓！” “咔嚓！” 電蛇在半空中扭，暴雨如瀑。

李彤帶著自己的家丁，拔就走。

他不知道張川為什麼要對自己咆哮，卻知道對方作戰經驗遠比自己富。所以，寧愿放棄前后夾擊刺客的機會，也堅決執行張川的命令。

第四弩箭跟著飛來，著李彤等人蓑邊緣，在青石路面上，濺起一串串凄厲的火星。絕逢生的李彤等人被嚇了一大跳，果斷用斗笠護住。家將張川的聲音忽然又響了起來，帶著一種怪異的節拍，“進-——合！”

梅花陣的左右兩側，伴著節拍向前推進，隨即倒卷了一個盛開的花苞。左右兩翼的家丁們鋼刀齊揮，穿黑的刺客詭異地在刀下游，靈活得宛若一縷縷黑煙。

“擊——-退——” 張川的喊聲伴著雷聲，傳遍整個長街。下一個瞬間，迅速從雨瀑中跳起。張府的家將家丁們果斷后退，再度恢復梅花陣，將張維善團團護在了正中央。

“啊——” 慘聲穿破雷鳴，在空曠的長街上回。

三名刺客丟下倭刀，手抱著肚子緩緩栽倒。漿伴著雨水，在青石板上蔓延，然后被電一照，紅殷殷格外扎眼。

其余刺客紛紛后退，在距離大伙十步之外，重新恢復了兩個殘缺的錐形。暴雨將他們所穿黑的短全部潤，漉漉地裹在上，令他們一個個愈發顯得低矮壯。

張川、張石等人口起伏，息聲壯如牛，頭頂白霧繚繞。始終于大伙保護下的張維善則目瞪口呆，握在腰間劍柄上的手，慘白得不見半。

“爺不要怕，手弩一樣經不住水泡，用不了幾次就得完蛋！” 家將張川忽然又喊了一句，讓張維善的臉，迅速開始發紅。

他剛才的確是嚇傻了，瞬間被打回了紈绔子弟的原型，與昨晚帶人找王應泰尋仇時的表現，判若兩人。而家將張川和一眾家丁們，好像早就猜到他會這樣，所以本就沒將他的戰斗力考慮在，直接將他當了一個昂貴易碎的八寶琉璃瓶。（注2:明代中晚期，中國已經開始效仿西方燒制玻璃。但主要用于制造各種奢侈皿和擺件。沒向玻璃窗和鏡子等實用方向發展）

“川叔，你來指揮！今晚我等都唯你馬首是瞻！” 李彤的表現，其實沒比張維善好多。否則，剛才也不會差點兒拖了大伙兒的后。

但是，他的人生經歷遠比張維善富，承打擊能力，也遠比張維善強大。抬手了一把臉上冷汗和雨水之后，就果斷代替自己和張維善作出了決定。

“咔嚓——” 閃電照亮半邊天空，街旁的樹木在暴雨和閃電下搖搖晃晃。

沒等張川來得及答應，對面刺客，就在零星的弩箭掩護下，再度發起了進攻。兩個錐形，在跑中合二為一，九把倭刀，在雨幕下倒映出點點幽藍。

注1:戚刀，戚家軍據傳統雁翎刀改進的標準裝備。用純鋼，刀脊用鐵，寬度和長度都比倭刀高，適合中國人的材。弧度也高于倭刀，更適合劈砍。近代說戚家軍的刀仿自倭寇，乃是謠傳。戚繼本人的其他著作和明代史籍中均未發現仿倭腰刀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