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雨夜 （上）

直到出了國子監大門，李彤和張維善兩個，依舊在震驚中遲遲無法恢復心神。

以軍功得爵，并可惠及子孫者，即為將門。

自己歸屬于將門，如假包換的將門！

先前國子監的關于大明是否該出兵救援朝鮮，日本在吞并了朝鮮之后會不會進攻大明的爭論，居然是大明將門與大明清流在暗中針鋒相對！

好朋友江南的遇刺，居然是因為此人上下打點，試圖通過賄賂的手段，讓大明朝的員同意朝鮮使臣的求救，派兵解朝鮮于倒懸！

大明將門的翹楚，當代魏國公徐維志，之所以答應替江南說話，居然是因為將門子弟再也無法忍武將被文踩在腳底下的窘迫現狀，不愿意再被朝廷當豬來養！

而大明清流之所以全力阻止朝廷出兵援救朝鮮，竟然不是因為出于對時局的判斷，而是由于擔心武將勢力借機坐大，又重現其在洪武、永樂時代的輝煌！

至于日本，無論大明將門，還是大明清流，眼下都堅定地認為，其國主臣秀吉那句“借道朝鮮征服大明”的話，乃是為了迫朝鮮主歸順而說的浮夸之言，本不可能會真的付諸實施！（注1: 臣秀吉是日本關白，攝政日本，但明朝文武不了解這種況，起初都誤以為臣秀吉是日本國王。）

被蒙在鼓里的滋味不好。

謎底驟然揭開，忽然看到局中的滋味，同樣不好。

許多原本百思不解的事，今晚都忽然變得清晰。國子監博士劉方，親手將答案擺在了他們面前，讓他們瞬間就看清楚了整個事的前因后果。。

老狐貍以將門宿老的份，正式對兩個年輕的晚輩表達的歡迎，并且承諾做他們的堅實后盾。

李彤和張維善哥倆，再也不用擔心事鬧大牽連家人了，因為大明將門上下，此刻不得事鬧得更大。

他們哥倆兒，也不用再為國子監的學業發愁了，因為博士劉方已經承諾，今年考核，二人肯定位列優等。

然而，李彤和張維善兩個，卻都有些高興不起來。

所有這些，都不是他們想要的，包括劉方今天答應給予的支持和鼓勵。

他們原本只是單純地想替同窗好友江南討個公道，從來沒想過卷將門與清流的爭端，更沒想過改變大明朝文貴武賤現狀！

他們從沒想過披甲上陣，恢復祖先的榮耀。更沒有想過充當整個將門的馬前卒。

他們甚至對大明是否該出兵救援朝鮮這個話題，都不報固定態度。當初在國子監的學子們發生爭論之時，僅僅是出于哥們兒義氣，才果斷站在江南這頭。

而現在，他們卻驚訝的發現，自己簡單任的一次復仇行，居然誤打誤撞，攪出了一個巨大的漩渦。

他們就像兩只小小的老鼠，稀里糊涂地在河堤上打了一個。然后看著口被河水沖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他們現在萬分想把那個堵上，卻發現自己本無能無力了。

他們甚至發現，自己想要斷然，都不可能。因為對他們寄予希的，不僅僅是將門，還有那個神恐怖的特殊存在，大明錦衛！

“爺，蓑！” 家將李方殷勤地策馬追上來，雙手遞上嶄新的蓑和斗笠。

“啊——” 正在追悔莫及的李彤被嚇了一大跳，本能地抬手往外推。

張維善的親信家將張爽乃是錦衛，自己邊的這幾個親信，未必就不是。雖然張爽昨天后半夜主現，已經替其他人洗了部分嫌疑。

“咔嚓！” 半空中忽然劈下一記絢麗閃電，將夜幕直接撕了兩半兒。

豆大的雨點快速落下，將斗笠打得啪啪作響。更多的閃電劃破夜空，將整個世界照得忽明忽暗。

家將李方的手僵在了半空中，瞪圓了眼睛，不知道自家彤爺今夜犯了哪筋，居然放著嶄新的蓑和斗笠不穿，非要站在雨里挨淋。

“小的這種人，臨淮侯家中未必沒有。不過李公子邊，這會兒應該是沒有！” 錦衛張爽的話，忽然又從李彤記憶里響起。他自嘲地搖了搖頭，手接過蓑和斗笠，在馬背上迅速自己遮擋了個嚴嚴實實。

“你幫我拿一下就行了，我自己穿！” 張維善的聲音，恰恰從側傳來，話語中著無法掩飾的疏離。

很顯然，跟李彤一樣，發現邊有錦衛的探之后，他對伴當和家將們，也生出了許多戒心。唯恐這些每天接送自己上學放學的家伙里頭，還藏著第二個張爽。

“爺，爺穿快點兒！今天這場雨來得邪！” 被張維善冷落了的家將張川，愣愣地停下了幫助自家爺披蓑的作，努力陪起笑臉，低聲催促。“傍晚太落山的時候，還是晴空萬里……”

“天有不測風云！” 張維善忽然老氣橫秋地說了一句，隨即將蓑帶子系，將斗笠扣上頭頂。

話音剛落，狂風忽然大作，卷得柳梢如馬尾般高高甩起。跟著，雨就像瓢潑般落了下來。“嘩嘩嘩，嘩嘩嘩，嘩嘩嘩……”，砸在路邊屋頂之上，煙霧繚繞。

先前還游人如織的街道，瞬間就變得空曠。夜晚出來閑逛的公子小姐，墨客文人，還有出來做生意的小商小販們，全都跑了個不見蹤影。

“看我這張破！” 張維善狠狠地拍了斗笠一下，滿臉懊惱。

“你真的適合去擋道士，言出法隨！” 李彤強打神調侃了一句，快速催坐騎，“趕走，別再耽誤功夫。免得蓑被雨水打，變落湯！”

“這點兒小雨，比起北京城里頭的暴雨差遠了！” 張維善明明已經被澆得抬不起頭，卻依舊咬著牙死撐，“前年我在安定門外跟人比試藝，忽然間……”

“咔嚓!” 又一道閃電，將眼前世界照得一片通亮。

他下的棗紅馬，忽然把前蹄高高地揚起，里拔出大聲的悲鳴“唏噓噓噓……”

有兩支白晃晃的弩箭破雨而來，正中棗紅馬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