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老儒 （下）

“西游記！” 張維善一翻從床上跳了下來，著腳就往外走，毫覺不到大后兒被牽扯的疼。

《西游記評話》，在大明從來就沒登上過大雅之堂。但許多年青的讀書人，卻對其中大部分段子都耳能詳。而像張繼業和李彤這種沒有任何科舉力者，更是將《西游記評話》翻來覆去看過許多遍，對自己喜歡前幾回，甚至能倒背如流。

“你著什麼急啊？天還沒黑呢！” 同樣是《西游記評話》的狂熱讀者，李彤卻遠比張維善看得仔細。見此人居然連鞋子都顧不上穿，立刻笑著數落。

“天黑，為什麼要天黑？” 張維善被問得微微一愣，已經邁過門檻的腳丫子，又緩緩收了回來。“ 你是說，老劉要咱們天黑之后再過去？”

“當然，要不然就不會打你大兒了！” 李彤看了他一眼，繼續笑著提醒，“ 西游記評話里頭，菩提老祖打猴子后腦勺三下，猴子就知道要三更天才能去見他。按同樣道理推算，劉博士了你大兒一下，你至也得熬到一更天才行！”

“這？這老狐貍，有話就不能說清楚些，故弄玄虛？嘶，我的腳，我的腳！” 張維善聽得滿頭霧水，一邊轉往床邊走，一邊大聲抱怨。不小心腳指頭踢到了床上，又疼得齜牙咧。

“活該，誰你心不在焉呢！” 李彤狠狠瞪了他一眼，話語里不帶毫同，“他若是能當眾說，就不會故弄玄虛了。肯定是要的事，否則直接你下課后去他那邊就行了，沒必要弄得如此麻煩。”

“他能有什麼事兒？無兒無，一個人吃飽了全家都不會得慌！” 聽李彤說得認真，張維善立刻又忘了疼，坐在床沿上，眉頭鎖，“莫非，莫非他有劉繼業的最新消息了？你那小舅子，可是被人拐跑有大半年了。

“他一直就有，你又不是不知道？只是劉繼業去年當街毆打史嚴鋒的風波還沒過去，所以劉家才對外宣稱他音訊皆無罷了！” 李彤想了想，繼續搖頭。

劉繼業是他未婚妻劉穎的親弟弟，也是他和張維善二人共同的好朋友。哥仨個從小一起玩到大，算是總角之，但子卻大相徑庭。

相比于李彤的謹慎多謀，張維善勇敢任俠，劉繼業則是集心大意和膽小猾于一、因此，每次兄弟三個撈到什麼好，他都會占大頭。每次兄弟三個跟外人起了沖突，他則果斷躲在最后。還總是振振有詞地說，自己多拿一份，是為了討好姐姐。自己打架時不肯出力，則是自知本領太差，不敢拖兩位哥哥后。讓張維善和李彤每次都恨得牙，卻拿他無可奈何。

然而，就這麼一個膽小猾的家伙，去年卻把清流名宿，南京右僉都史嚴鋒，從馬背上扯下來，當街打了個滿臉開花。并且隨后沒幾天就遭到了土匪“劫持”，不知所蹤。讓原本拳抹掌準備替嚴鋒討還公道的南京一眾清流，瞬間失去了報復目標。只好寫文章將劉家上下臭罵了一通，然后不了了之。

“昨天晚上要是他也在就好了！” 百無聊賴在床沿上坐了片刻，張維善忽然嘆了口氣，幽幽地說道:“他這個人雖然打架幫不上忙，運氣卻一直好得很。無論遇到什麼麻煩，都能逢兇化吉。并且他父親是個南直隸都指揮使司的實權僉事，無論南京城里哪個衙門，都得給幾分面子！不像你我，看上去好像都背靠著一株大樹，實際上頭頂連個遮的樹枝都沒有！” （注1: 都指揮使司，明代一省的軍事最高機關，類似于后世的軍區。僉事為正三品，負責軍區屯田，輜重，糧草，以及一部分地方警務。）

“害怕了？” 聽好朋友話里帶著明顯的頹廢之意，李彤眉頭輕皺，低聲詢問。

“狗屁！從小到大，我跟你一起闖禍，哪次慫過？” 張維善立刻瞪圓了眼睛，長而起，“我是有點兒懷念咱們仨在一起的日子了。從小一起滾到大，這回是咱們仨分開最長的一次！”

“也是！” 明知道張維善口不對心，李彤卻不破，在一邊笑著輕輕點頭。

事實上，發現昨夜之事居然牽扯到了大明錦衛，他心中也極為忐忑。只是，耐著自己年齡比好朋友略大，并且子沉穩，所以沒有將心中的張表現出來而已。

此外，到現在為止，他還沒弄明白，錦衛那句“放手施為”，到底是什麼意思？按理說，好朋友江南遭到倭寇刺殺，他和張維善將刺客和窩藏刺客的王家東一鍋端了，已經算是讓仇人債償。本不需要再做任何多余事，更不需要利用王家勾結倭寇的事去攪什麼風雨。

“你說，老劉會不會找我專門說昨夜的事！” 張維善眼前忽然靈一閃，拍著自己的腦袋追問。

“有可能！”這回，李彤沒有否決，用手指敲打著桌案，低聲道:“老劉雖然兩條很邁出國子監大門，耳朵卻靈得很，南京城任何事，他都很快就能知曉。不過……”

猶豫了一下，他又緩緩補充，“他雖然是繼業的叔父，卻跟繼業的父親相得不怎麼和睦。真的為了昨夜的事把你找過去，未必是想幫忙……”

“管他呢，他再怎麼著，也不會比錦衛更可怕！” 張維善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對著窗口用力揮拳，“我就不信了，咱倆按兵不，還有人敢把刀子架在咱倆脖子上。”

“也對！” 李彤笑了笑，用力掌，“咱倆從今天起，就閉門讀書。看誰還能用刀子咱們！”

話雖然說得氣，但畢竟平生第一次遇到連廓都看不清楚的巨大麻煩。整個一下午，他們兩個，都如坐針氈。好不容易熬到天黑，國子監的學子們，回家的回家，回寢舍的回寢舍，便做賊一般地朝著太學專門供博士、助教們休息的區域走去。

博士劉方資格老，所以在太學有專門的一棟小樓以供備課。李彤和張維善二人輕車路，不多時，就來到了樓下。又抬頭看了看，確認四下無人注意，深吸了一口氣，躡手躡腳地走向了小樓一層的屋門。

本以為，這個時候，劉博士邊肯定有書在伺候起居，因此，張維善非常禮貌地上前敲門。誰料，手剛剛抬起來，就聽見屋有人大聲說道:“別耽誤功夫了，給老夫趕滾進來。你這不知道好歹的皮猴子，讓老夫等了整整一下午！還有你那個同伙，以為幫你作弊，老夫就真看不見麼？老夫只是懶得穿你們兩個的鬼把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