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錦 （下）

“你說是良哥兒？這兔崽子，拿咱們當槍使……” 張維善激靈靈打了個冷，邁步直沖門口。然而，一只腳已經踏出了門外，他又遲疑著轉了回來，“他今天舍命為你擋了一箭，按理說……”

“我回家去找他，他的傷不致命！” 李彤滿臉負疚，拔向外走去。

湊巧一次是運氣，一天當中接連湊巧數次，恐怕就是別人的刻意安排。先前急著替自己的同窗好友江南討還公道，他本沒心思注意尋找兇手同黨的細節。只覺得老天也有眼，居然讓自己如此順利地就發現了歹徒的行蹤。現在回頭再看，才猛然發現，哪里是老天有眼，分明是自己和張維善兩個不知不覺間，在就做了別人的刀。

而將他帶上畫舫的，居然是他的伴當。從十四歲起就陪著他讀書練武，一直陪到他年近弱冠！在潛意識里，李彤早已將李良當了兄弟。所以在后者替自己擋了一箭后，才徹底放下了讀書人的弱，對敵人大開殺戒。現在，他終于明白，他的兄弟，十有八九，是別人安排過來臥底。六年來一舉一，都經過仔細計算，包括今夜舍命替他擋箭！

“別著急，咱們倆再想想！再想想！” 張維善心里也好生不是滋味，卻非常地出言安，“也許真是巧合呢，或者良哥兒……”

話音未落，門外忽然傳來了一串匆忙的腳步聲。跟著，家丁張爽，穿著一尋常百姓服飾走了進來。先恭恭敬敬地對著他和李彤各自行了個禮，然后小聲說道:“爺，非常對不住您，小人得走了！”

“走，你去哪？” 張維善被弄得滿頭霧水，本能地大聲追問，“這都四更天了，你去哪，為何不能等到天亮再走？”

“天亮眼雜，小人就不好走了！” 張爽臉上忽然出了幾分慚愧的表，咧著，低聲補充。“這些年承蒙爺您的照顧，讓小的好生過了幾年逍遙日子。但小的命賤，不折騰就活著沒滋味。所以，小的跟您告個別，希咱們主仆后會無期！”

“后會無期，你這什麼意思？” 張維善越聽心里越不舒服，皺起眉頭，低聲質問。“我可有對不住大伙的地方，或者我們張家虧待了你們？你要走，總得把賣契銷了，否則，你離開后，怎麼去府落籍！”

“爺您真是好心腸！” 張爽往后退了兩步，棱角分明的臉上，寫滿了，“你和張家都對我很不薄，所以我才急著走。只是一直沒找到機會而已。至于賣契，那東西銷不銷都一樣。您天亮后，跟老爺面前問一問，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你，莫非，莫非你是……” 張維善也忽然向后退了一步，額頭上也瞬間冷汗滾滾。不是良哥，良哥只是人利用。今天真正把大伙引向畫舫的是張爽，是自己的親信家將張爽！

“爺猜得沒錯，我是來自那個地方。以爺您的份，即便今天小人不說，你也很快會查到！” 家將張爽笑了笑，坦然點頭，“不過年您放心，像小人這種，每個勛貴家中都有。不信您可以去問老爺，他恐怕早就見怪不怪了。只要主人沒有謀逆之舉，我們這種人，絕對不會主向上面匯報任何事。”

“你可坑的我好苦，我還以為，我剛才還有臉去安別人！” 張維善終于恍然大悟，捂著額頭，連聲抱怨。

“爺的安也不算錯，小的這種人，臨淮侯家中未必沒有。不過李公子邊，這會兒應該是沒有！” 家將張爽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笑，低聲保證。說罷，又向張維善行了個禮，轉快步走向門外。

“等等！” 朝夕相伴多年的家將忽然變了錦衛，張維善又是害怕，又是不舍，出手，用力去抓對方胳膊。

錦衛張爽利落地轉，躲開了他的手。然后像落葉般倒著朝門口飄了兩步，皺著眉頭抱拳，“爺是想留下我麼？這可不合規矩！除非，除非爺您能在不驚任何人的況下將我殺掉，然后毀尸滅跡！”

“爽哥兒，你怎麼跟爺說話呢，爺平素可是待咱們不薄！” 門外伺候起居的伴當張封、張盛聽見靜不對，急匆匆沖進來，狐假虎威大聲呵斥。

”沒你們的事，出去！” 張維善大急，豎起眼睛斷喝。待兩個馬屁鬼灰溜溜地退出了門外，又趕將目轉向家將張爽，訕笑著擺手，“爽哥兒，我不是那個意思。爽哥兒，你應該知道我的為人。算了，估計這也不是你的真名。你要走，我肯定不敢留你。但你保護我多年，今夜一別，不知道以后還有沒機會再見。時間倉促我也拿不出什麼東西相贈，這樣吧……”

轉過，他從書架上拿起一本《大學集注》。迅速翻了翻，自里邊變戲法般拿出了兩片黃燦燦的金葉子，然后再度轉移步，將金葉子笑著遞向張爽，“這是我祖母前年在北京塞給我的歲錢，到外邊估計還能兌十幾兩銀子。你拿去防，或許哪天能夠用得上！”

“爺，多謝了！” 沒想到張維善“氣急敗壞”喊住自己，居然是為了給自己一份臨別贈禮。張爽的臉，頓時顯出了幾分。先站直，端端正正向張維善抱了下拳，然后搖著頭說道:“如果在今夜之前，爺給多打賞，小的都樂不得收下。可小的既然了份，再收爺的打賞，就不合規矩了。萬一哪天被上頭知道，非但金子要吐出去，而且會給爺帶來許多沒必要的麻煩。所以，爺的心意小人領了，這份贈禮，小人真的沒膽子收!”

說罷，再度轉離去。一腳邁出了門口，卻忽然又停了下來。抬手狠狠拍了自家腦袋一下，扭過頭，聲音迅速到最低，“看我這記，差點忘了。爺你宅心仁厚，將來肯定大富大貴。小人您善待多年，無以為報。臨別前就送您一句話，風高順勢走，浪急隨水行。只要自己應對得當，甭管外邊刮什麼風，起什麼浪，都可以化險為夷。小人職位低，回去后也未必會到重用。爺和李家小侯爺就不必送了。咱們將來，最好是后會無期！”

說罷，一縱，跳了屋外長夜當中。轉眼間，就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