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縷月越過窗欞，斜照進房間。

 在窗簾的阻隔下，床笫的方寸之地芒暗淡。

 這讓沈瑜不得不暗嘆自己視力的極佳。

 在如此昏暗的背景下，都能看清楚他的神——漆黑的眸子不知何時染上了濃重·，將他慣常清冷絕塵的風姿撕了個碎。

 從前的十分喜歡他這個模樣，然而早不復當初心境，此刻被那雙眼睛住，心里發的同時竟然只余厭惡。

 “阿瑜。”濃重的鼻音中帶著一倦意，好似在向發出任君采擷的邀請。

 沈瑜定定看著他。

 說實話，很好奇:謝翕是怎麼在心有所屬的時候，又能忍住心中的厭惡與行魚水之歡？

 或許該對自己的魅力多點自信？

 沈瑜瞇了瞇眼，深吸了一口氣，將洶涌的吐意了。

 謝翕就是個變態，他對背叛者從不會心慈手。

 有自知之明——自己并沒那麼重要，在沒有足夠的實力之前，不能出破綻。

 甚至考慮他的變態程度，還得尋得一個合理的機會才能離開，畢竟沒有千日防狗咬的。

 思及此，沈瑜頓了頓。

 差點忘了，眼前這個瘋子還是個滅世大魔頭，為了之后的安穩生活，說什麼也要阻止他的計劃。

 讓他“意外死亡”恐怕不大可能，阻止他痊愈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既然想好了要留在謝翕邊徐徐圖之，總要有所取舍。

 若實在躲不過，就當自己被狗咬了。

 這麼想著索掙了謝翕的桎梏，躡手躡腳的越過他爬上床榻的另一端。

 有那麼一瞬間，沈瑜能到那人上散發出的氣息異常冰冷，黑暗中像一條忍蟄伏的蛇類，朝“嘶嘶”的吐著殷紅蛇信子。

 幽冷氣息灌鼻腔，沈瑜被抵進床榻間時恍惚一瞬，但很快便掩飾下去，“謝翕，你傷還沒好……”

 “無礙。”剩下的話都被謝翕堵了回去……

 “放松點，你太張了。”

 火蛾掙了昏睡決，在鏤花燈壁里蘇醒，“噼剝”出一個小小的火星，映出一雙親纏的影子。

 某一時刻咬住，那雙滿含水汽的杏子眼茫然睜大，終于忍不住哀哀哽咽起來……

 ……

 翌日清早，沈瑜下得樓來。

 聽客店的伙計告知，兩日后店里將會舉辦一場各路修士競賣珍寶的集會，如有招待不周之請多多包涵。

 又說集會在夜里舉行，如果沈瑜不喜吵鬧，也可在廂房四周設一個隔音的結界。

 聽完客店伙計所言，再結合昨夜謝翕并不著急的態度，沈瑜約約猜測到了什麼。

 嗯……

 或許，會在這次集會上見到什麼特別的人。

 仿佛要印證心中所想似的。

 下一秒轉過，思緒游移之中不小心撞到了人。

 接著是杯盤落地的聲音。

 沈瑜一驚，驟然抬頭。

 面前的年一玄，烏發被一支樣式簡單的白玉簪子高高束起，在空中的弧度凌厲又干脆。

 此刻向沈瑜時，那張秀的臉上格外鷙。

 “找死？”

 沈瑜忍不住退后兩步∶高馬尾，白玉簪，眉間痣。

 面前的年臉孔怎麼看怎麼悉。

 這是……越聽栦？

 不待細想，頭頂傳來一道清靈和的聲，“聽栦。”

 沈瑜抬眼去看，木制樓階上正站著一位神清骨秀的白。

 雪紅，氣質清冷出塵，又自有一謹慎持重的威儀在，一看就是門大族悉心教養過的。

 是陸霜意。

 那眉眼間有著和謝翕如出一轍的淡漠，但偏生的眸子清澈干凈有著悲憫眾生的慈悲，兩相織之下襯得愈發地只可遠觀。

 不怪謝翕會上。

 沈瑜在心中嘖了一句，待接收到側年仿佛能穿的鷙目，才有些悻悻地收回視線。

 只見前一秒還一臉不善仿佛要提劍殺人的越聽栦，瞬間就收了刺，眉眼乖覺的喊了一聲，“姐姐。”

 沈瑜心境復雜——

 變臉真快。

 站在二樓木階上的雪緩步下來，清冷機警的眼眸掃過一旁有些呆愣的沈瑜，又微微蹙起眉向著玄年問道，“聽栦，這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為什麼，按理說陸霜意應該是第一次見到。

 沈瑜卻莫名到對方向自己的眼神很復雜，甚至約有一種莫名的敵意。不像陌生人，倒像是很久沒見的舊人。

 沈瑜在此之前從沒來過無渺洲，更加沒有結識過長生門和陸家的人。

 那麼陸霜意會在哪里見到過或者聽說過？

 沈瑜蹙起秀眉。

 一旁的越聽栦對著陸霜意討巧賣乖，“姐姐昨日不是說有些頭疼？聽栦特意問店家要了安神的湯茶，可惜……”

 他瞇起眼，半是威脅的掃過沈瑜，“被某些不長眼的人沖撞之下打碎了。”

 陸霜意聞言神倒是松懈了幾分，很親呢的了越聽栦的頭發，半是嗔怪半是好笑道，“又不是什麼打的事，怎麼氣這樣？”

 越聽栦一臉委屈，臉蹭到頸側，仿佛一條大狗撒道:“姐姐。”

 白勝雪的強忍住臉上的笑意，裝做不經意側過臉去。

 的紅堪堪過年的臉，卷起一陣·紅。

 卻好似看不見似地板起臉來，點點他的額頭，“好了，不許再鬧。”

 嗯……

 也許是沈瑜多心，總覺得的不經意和年的撒似乎有些親昵過了頭。

 預知夢里和越聽栦的集并不算多。

 印象最深的是每次越聽栦出現在陸霜意邊，都是一副扮乖討喜、占有驚人的姿態。

 于是沈瑜本能的先為主以為是越聽栦單相思，后頭求而不得才會黑化。

 現在看來，好像也不盡然。

 沈瑜看著面前秀眉鷙的年，心頭泛起幾分同病相憐之。

 因為在預知夢中，他們兩個慘得可謂是如出一轍。

 死在凄冷鬼域，而越聽栦被謝翕碾碎仙骨、筋脈盡斷。

 在他死后，一向寵他的姐姐陸霜意卻紅著眼眶，頭也不回的投了謝翕的懷抱。

 片刻沉寂后，聽到耳邊響起陸霜意略有歉意的詢問，“舍弟唐突，姑娘沒有驚吧？”

 沈瑜冷不丁被問到，慢半拍的“啊”了一聲，片刻后又看看面不善的玄年，匆忙搖搖頭，“唔，沒有沒有。”

 斟酌著措詞，“小公子……很有禮貌。”

 滿意于的識時務，越聽栦眼中的威脅之淡去了不。

 沈瑜這才暗松了一口氣。

 其實在那場預知夢中，是不喜陸霜意的。

 而那份不喜的源頭，就是謝翕。

 厭惡他們的心照不宣，厭惡他們的相視一笑，厭惡陸霜意偶爾向謝翕時的失神。

 厭惡自己好像變了一個多余的笑話。

 現在想想，可不就是有點兒多余？

 抬起眼。

 預知夢中曾讓失魂落魄、甚至委屈怨憤過的陸霜意就站在面前。

 沈瑜發現，自己的心竟然毫無波瀾。

 這一次，無論如何也不會再攪進他們之間的恨糾葛。

 唯一要做的是，就是在謝翕變強的路上當好絆腳石，阻止他滅世，然后死遁，過一個人的逍遙日子。

 陸霜意撞上沈瑜過來的視線，當下抿起沖淺淺一笑。

 沈瑜一愣，清艷的小臉上杏眼半彎，也跟著出個甜笑來，直到余掃到了旁邊面不善的越聽栦。

 嗯。

 忘了還有這姐控小變態了。

 不過沈瑜這輩子最不缺的就是眼力，于是趕在越聽栦忍不住要提劍殺人之前，隨意尋了個由頭匆忙遁走了。

 直到后再也不到那抹不善的視線，沈瑜才微微頓住了腳步，轉問店中伙計要了兩碗甜粥。

 想到謝翕不喜甜食的習慣。

 黑白分明的杏眼一轉，特意叮囑了一句∶“小二哥替我多放點糖飴和餞噢！”

 ……

 兩日很快過去，無渺洲好像格外熱鬧了起來。

 沈瑜有時打開窗子氣，都能看到天上疾馳而來的車駕和劍舟。

 初初還著幾分清寂的客店，這日不過薄暮，便已熙熙攘攘賓客盈座了起來。

 知道集會馬上要開始，沈瑜早早知會店中伙計，預留了二樓正中間一個上好的競拍位置。

 修士大多腰配長劍，以漆金面覆容，看上去均是一副高深莫測、有備而來的樣子。

 人群中，沈瑜拉著謝翕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

 偌大的客店中已四下上了燈，巨大的鏤花燈壁中，火蛾如團，撲朔有力。

 為了鄉隨俗，沈瑜也買了兩副面，和謝翕一前一后的戴上了。

 現下正當落了座，吃著茶點，有些百無聊賴舉目四的時候。

 驚異的發現坐在他們旁邊的，竟是前兩天打過照面的越聽栦和陸霜意。

 雖然大家此時都戴著面，但沒辦法，誰越聽栦的白玉簪和高馬尾實在是太矚目了。

 天也。

 這是什麼緣分。

 哦！

 不對，或許這并不是什麼緣分，只是人力促的又一次巧合。

 畢竟整個無渺洲那麼大，怎麼他們就這麼“湊巧”的住到同一個屋檐下？

 沈瑜甚至有些惡趣味的期待著∶謝翕會怎麼向他的白月解釋？下跪還是苦計？

 拄著下，忍不住想起預知夢中和陸霜意的最后一面。

 那是謝翕開妖鬼門前夕，哪怕沈瑜再遲鈍，也不得不嗅出兩人之間的曖昧氛圍。

 彼時謝翕的修為，已經高深到了不可估量的可怕程度。

 他再也不用藏自己的半妖份。

 而是堂而皇之的踏足仙洲中各大仙門，像戲弄一只螞蟻，不不慢的折碎他們的仙骨。

 端坐上方的青年一白，清冷無垢的如同悲天憫人的神君臨世。

 他微微含著笑，然后無比平靜的——

 看著對方筋脈盡斷。

 長生門陸家當然也沒有幸免。

 昔日的仙洲第一宗門，不過一夕之間，便被屠了滿門。

 而為宗主獨的陸霜意，卻在翌日毫發無損的出現在沈瑜面前。

 那雙哭過的眉眼帶著三分態，陸霜意上裹著謝翕的披風，渾上下沾滿了他的味道。

 沈瑜至今還記得對方看到自己時，那一瞬的閃躲和愧。

 向來清冷孤傲的仙子垂首咬住瓣，像是在自言自語，“我不怪他，長生門這些年犯下的罪孽可謂是罄竹難書，會有今日，都是業報罷了。”

 說著抬起眼住沈瑜，眼底藏著幾分狼狽和難堪，“沈仙子，謝翕……對你并無真心，當初同你結為道，也不過是念你的救命之恩。

 你可愿放謝翕自由？同他和離。”

 沈瑜一時怔愣在原地，啞口無言。

 其實早在陸霜意披著謝翕的外裳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那刻起，就全明白了。

 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對方卻像是誤把的沉默，當做了死纏爛打。

 “沈仙子也看到了，謝翕那樣憎惡仙門，如今卻是半分也不愿傷到我。這之中意味著什麼，你都明白的，是不是？”

 沈瑜無聲的張了張。

 心里有一瞬的委屈和憤怒，可這念頭在心里滾過了一遍，也只剩下個∶好沒意思。

 不管是陸霜意，還是謝翕，都好沒意思。

 是謝翕先說喜歡。

 是謝翕要同結為道。

 利用也好。

 做戲也罷。

 從頭到尾沒有想過要強求。

 于是最終也只是點了點頭，然后對著那雙易碎的眼睛說了句，“好”。

 離開鬼域前，沈瑜給謝翕留了一封和離的靈信。

 約他來鏡池邊解除合籍。

 可惜那日沈瑜在鏡池邊上等了謝翕很久，也沒有等到他來。

 最終只等來了兩頭了魔的梼杌。

 沒能活著離開鬼域。

 后來才知道，原來那日，陸霜意病得很厲害。

 嗐。

 神游太虛的沈瑜長長嘆了口氣∶都是孽緣。

 既然謝翕和陸霜意，一個襄王有意一個神有心。

 何必拉來做這個墊背？

 上一輩子是犯了多大的錯才要夾在這兩人中間被惡心到死？

 沈瑜忍不住心中的嫌惡，當下條件反般的便將那只來牽附的手一把甩開。

 但下一秒，的大腦便因為如此魯莽的作陷一片空白。

 完……了。

 剛剛……

 好像做了一件很不得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