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到了半夜，梁翊離開書桌，換上了一黑勁裝。于叔見他又要出門，苦口婆心地勸他：“現在朝廷到追捕琵瑟山莊的人，殘月更是他們的頭號目標，你出發之前，云莊主千叮嚀萬囑咐，讓你千萬別沖，你聽進去了沒有？”

“沒有啊。”梁翊低頭整理腰帶，回答得干脆利落。

“……”于叔像是挨了窩心腳，但他不死心，又勸道：“我的小祖宗，你就安安心心地當你的梁家公子，寫寫字，看看書，好好地活著，不好麼？”

“嗯，不好。”梁翊又隨便答應了一聲，穿好鞋，沖著于叔粲然一笑，說道：“別人都那麼夸我了，我可不能聽夸，不干事啊！”

“你！”于叔氣急敗壞，威脅道：“回去我就告訴老爺！”

“嗯，你順便也告訴他的好友黃知縣，讓他直接把我抓走。”梁翊滿不在乎，沖于叔做了個鬼臉，豎起兩手指頭，笑著說：“有兩萬兩銀子可以拿啊！水不流外人田！”

“唉，你就氣死我吧！”于叔無奈地攤手。

梁翊吐吐舌頭，說道：“再讓你白天威脅我！”

于叔哭笑不得：“你都多大了，還這麼記仇？”

“我活到八十歲，還跟你記仇！”梁翊再次燦爛一笑，掂量了下床底的箭筒，說道：“還有五支，啥時候用完了，我就乖乖地待著。”說罷，他推開窗子，跟于叔喊了聲“走了”，便不見了影。

于叔捶頓足，得了，今晚又要為他牽腸掛肚，徹夜難眠了。

白天是眾人眼中的梁公子，而蒼茫的夜中，他是自由灑的江湖刺客殘月，相比較而言，他更喜歡后者。為了掩人耳目，他并沒有把殘月弓帶過來，只帶了一把小弓。不過達城還算太平，他在夜中舒展了半天筋骨，也沒有地方可以行俠仗義；當然，更沒有地方去尋找他的弟弟妹妹。

他時而越上高墻，時而在屋頂穿梭，有時候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也好；四周黢黑，他又在高，沒人看見他，他反而更加心舒暢。他路過天香閣，想起常玉，不由得出一微笑。

夜已經很深了，應該早就睡下了吧？

彈得一手好琵琶，尤其是會彈很多金夫人留下來的曲子。每每彈琵琶，他總能想起華城的櫻花祭，想起那里的勾欄瓦舍，曲觴流水，還有郊外縱馬騎。

他端坐在天香閣的屋頂，雙手抱膝，有些悵然地看著天空那一彎明月。

漸漸的，那明月被云層遮住，漸漸變紅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否則，他又會沒出息地落淚。他長長出了一口氣，站了起來，這才發現有些不對勁。

城西濃煙滾滾，火映紅了整個西天。

西四大街位置很偏，火勢十分兇猛，饒是他飛奔而來，這邊也已經了一片火海。隔著老遠，他就能到一強烈的熱浪，得他無法靠近。而從里面傳來的凄厲的哀嚎聲，更是讓人不寒而栗。

他環顧四周，這里是一座廢棄的老宅院，四面風，家徒四壁，只有一些無家可歸的烏蘭人在這里聚居。他們的喊聲越來越慘烈，可是竟然沒有一個大虞人來幫忙救火。

幸運的是，逐漸沉的天空下起了小雨，火勢一點點弱了下去。他矯健地穿過殘垣斷壁，想看看還有沒有活人，卻只看到燒焦的尸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死狀駭然，目驚心。

一陣窸窣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他一躍而起，敏捷地跳上了院墻外的一棵老槐樹。聽一個聲音低聲說道：“真見鬼了，冬天下什麼雨！如果這些烏蘭人沒死干凈，蔡知縣還不把我們的腦袋給擰下來？”

“就是就是，咱們還是先看一下吧！如果有人沒死，那就再給一刀子！”

梁翊一聽“蔡知縣”，便知他們說的是蔡炳春。他來達城辦差期間，蔡炳春暗地里使了不絆子，他有心忍讓，蔡炳春卻越來越過分，梁翊忍他好久了。而如今，蔡炳春為了私吞朝廷撥的烏蘭難民安置費，竟不惜一把火燒死這些烏蘭人。真是太可惡了！梁翊攥拳頭，恨不能將他痛打一頓。可眼下最要的，是阻止蔡炳春的爪牙，讓他們不要再禍害幸存者了。

他站在槐樹上，用枝椏遮住了。他屏息凝神，專心拉弓，忽見一個年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年一看這里燒了這幅模樣，又看到了黑人，驀地停住了腳步。他在門外愣愣地看著，在院墻里面，一個小孩突然從幾尸下爬了出來，哭喊道：“哥哥！”

年還定在原地，那幾個黑人卻沖著小孩殺了過去。小孩不過十歲左右，長得小巧玲瓏，而那幾個人都舉著明晃晃的大刀，看架勢是想把小孩砍泥。

看到這形，年發瘋似的沖過去，絕地大喊：“玉容！”

大刀還未落下，一支箭過冰冷的夜空，帶著冰涼的雨水，準確無誤地釘在了一個黑人的后背上；另一個黑人回頭，卻見一支箭沖著自己的臉飛了過來，他大聲尖，卻來不及躲閃，箭鏃結結實實地到了他的太上；第三個黑人已經完全嚇傻了，他忘記了逃跑，好像預知了自己必死的命運，于是乖乖地等著箭進自己膛的那一刻，然后毫無懸念地見了閻王。

小孩又驚又怕，又暈過去了。哥哥剛跑到跟前，幾乎是同時，一個材高大的年輕人從北門沖進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抱起了小孩。

“謝大俠救命之恩！”年激不盡，立馬跪下磕頭。

“陸勛，怎麼樣了？”一個青公子跟了過來，他著樸實，周無任何裝飾，可是乍一看，便可知他一貴氣，并非一般人。

陸勛的年輕人抱著小孩，低聲說道：“三公子，咱們得趕給這個小孩找個大夫，被燒傷了，上燙得厲害。”

“好。”或許是夜里太冷，三公子吃不消，他咳嗽了幾聲，勉力支撐。他環顧四周，有些憾地說：“聽說殘月最近在尚州出沒，今晚想出來運氣的，誰知近在咫尺，卻愣是沒見到。”

“如果不救這個小孩，屬下原本可以追上他的。”陸勛低聲說道。m.166xs.cc

梁翊已經從樹上跳下來了，躲在院墻外面，將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雖說他救了那個小孩，卻被那兩個公子給搶了功，他難免有些郁悶。不過更郁悶的是，聽到了他倆的對話，他完全無法面了。

陸勛，三公子，這兩個悉而又陌生的人，竟然也來達城了……哎，雖不是冤家，可這路怎麼也這麼窄？

聽到那兩位公子要救妹妹，年對他們越發激，來不及理親人的尸，便跟著他們走了，只是一邊走，一邊不舍地往后看。

梁翊聽著他們走遠了，便從墻后走出來，有些虛地站在雨中，看著滿地的尸發呆。

雖然師父是大虞有名的得道高僧，他卻對超度一竅不通，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他默哀了一會兒，便心沉重地踏上了回客棧的路。

雨都下到心里去了，整個心都是淋淋的。

從窗戶翻進房間后，他癱坐在椅子上大口息。他渾已經，不過他力深厚，一點兒都沒覺得冷。于叔見他心不佳，也不敢多問他，給他燒了姜湯，嘮叨了兩句，便回去歇息了。

梁翊躺在床上，怔怔地看著那把名為“清風”的短刀，想起今晚發生的事，自言自語道：“我還是沒找到那兩個孩子，卻好像在一些無關要的事上耗費時間，你是不是對我特別失？”

清風無言，他卻朦朦朧朧地看到，那時他纏著哥哥要這把匕首，哥哥卻不肯給他，笑著說：“‘清風皓月’號稱西北雙璧，是琵瑟山莊的林莊主一手打造的，他跟我有緣，才將這一對刀送給我。皓月我已經送人了，清風我可得自己留著！”

“哥，你就給我嘛！我房里有很多寶貝，你隨便挑！”他撒道。

“呵，你那堆廢銅爛鐵，有什麼稀罕的？”哥哥不屑地說。

“我不管，我就是想要這把匕首，你不給我，我就賴在這里不走了！”他賭氣說道。

哥哥看看致的匕首，又看看可的弟弟，嘆了口氣，說道：“好吧，這把匕首可以送你，不過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依得依得，你說！”弟弟來了神，眼睛顧盼生輝。

“林充前輩是聞名天下的大俠，你拿了他的刀，就要常存俠義之心，多做正義之舉。如果你以后不做領兵打仗的將軍，就要做一個行俠仗義的俠客，明白了嗎？”哥哥一本正經地說。

“好！”他拍著手跳了起來，接過哥哥手中的小匕首，心花怒放。

從回憶里醒來，梁翊才發現眼眶有些潤了。不過他想起哥哥跟他講的那些話，便釋然了很多——管他功勞是誰的，反正自己問心無愧，對得起良心，就足夠了。

他將小匕首放在一旁，閉上雙眼，可是睡意卻遲遲不來。他聽見有人掠過房頂，兵劃破夜空的沉寂，雖然只是一丁點聲音，可他卻聽得分外清晰。他輕輕起，走到窗邊，仔細地聆聽外面的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