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走出兩三里地，墨寒生才終于停下腳步，重重吐出一口氣。

一路握的左拳緩緩松開，掌心中靜靜躺著一枚輕薄的晶石，正三角狀，通青白亮。

墨寒生仔細端詳了一會兒并未看出什麼名堂，便暫時將它藏進了前的護符中。

他了肩膀，肩胛還傳來些許酸痛的覺，那位馮管事竟是一位深藏不的高手。

說來有些僥幸，方才捕獲的那條“一葉紅”不知是何緣故，在自己上岸前像發了瘋一般主沖撞過來，若非如此，今日都不知該如何收場。

墨寒生抬頭看了一眼天，便開始一路狂奔起來。

夜幕降臨，星辰黯淡。

就在墨寒生終于能夠看清金鱗村約閃爍的燈火時，昏暗的夜空中，一抹迅捷的黑影從他頭頂振翅飛掠而過。

這個時節，空中竟還有鳥類飛行，墨寒生心中訝異卻未作多想，加快腳步走到了村頭。

路口卻站著三個道意料之外的人影，其中兩人走上前來，一左一右架住墨寒生，吃驚道:“寒生啊，你怎麼這麼晚還回來啊？”

二人正是墨大春夫婦，口氣雖是驚訝，但瞧他們臉上哪有毫意外之，反倒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墨寒生不想與他們廢話，力甩開二人便要進村。

就在這時，那守在村口的第三道人影出聲喝道:“站住！你回來做什麼？”

“回來做什麼？”看著強勢攔在前一臉質問的父親，墨寒生心中莫名有些委屈，“我回自己家還需要什麼理由嗎？”

“回什麼家！”墨父上前一把推開他，“你擅自跑回來如何向寧府那邊代？”

墨寒生疑道:“你怎麼知道我是跑回來的？”

“我見你神不對，原本只是存心詐你一句。”墨父自覺失言，神有些不自然起來，為了掩飾心虛，當即扯著嗓門高喊道，“嘿嘿，果真就被我一下試出來了！”

墨寒生此刻心神俱疲，不想爭辯什麼，有氣無力道:“我本就不是寧府的人，不想做了想走就走，何需跑？”

此話一出口，旁三人頓時急眼。

“寒生，不能沖啊。”

“是啊，你可要想清楚。你不在寧府做了，我們這一大家子可如何是好？”

“混賬！”墨父大聲呵斥道，“你說不做就不做，那寧府的差事是那麼好找的？

墨寒生回道:“寄人籬下的日子有什麼好的？”

“你當自己是皇宮里的龍種？”墨父氣得跳腳大罵，“你就是條水里的泥鰍，這是你的命！”

“我這些日子也掙了不銀子，拿來做些小生意也好。這些錢……”墨寒生聞言雖怒，卻也不打算計較這些，卻沒注意到旁三人聽到他的話眼神已不自覺躲閃開來。

“錢什麼錢！”墨父眼珠一瞪，揮手打斷他，“實話告訴你，你娘的病又犯了。為了給治病，銀子都花了。你還不趕去掙錢，你都不顧的死活了嗎？”

“什麼？娘親，我要見娘親！”墨寒生一聽此話心中萬分焦急，抬腳就要進村。

“你見什麼見？”墨父一把推在他上，卻是自己被撞得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在地。

他氣急之下，隨手撿起一條子二話不說掄在墨寒生上，將他打得險些跪倒。

墨父揮舞著子，對著墨寒生上毫不留地打下去。

“你給我滾回寧府去，就算是死都要把差事討回來，不然別給我回來！”

“你給我滾，這里沒有你的家！”

“滾！”

墨寒生不退不避，任由影如狂風暴雨一般打在上。

墨父卻如瘋魔了一般本停不了手。

許是墨寒生冷漠的眼神激怒了他，許是肚中蠢蠢的酒蟲支配了他，許是多年來積的憤懣需要得到宣泄。

于是便在此刻如洪水決堤一般，他豁盡全力傾注于這一中，狠狠落下。

“砰！”

沉悶的撞擊聲后死一般的寂靜，墨大春夫婦呆若木。

木“咣當”一聲落地，回過神來的墨父胡挪了幾步，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鮮從額角落淌過眼眸，視線漸漸模糊，墨寒生渾然未覺疼痛，眼中唯有失落與迷惘。

他靜立了許久，突然一聲慘笑，轉黯然離去。

明明回家的路就在眼前，為何只能背向而行？

一夕之間，自己竟已無家可歸。

月清冷，將落寞的人影映襯得格外狼狽，茫然的步履一路向遠延，像是通往一條永遠沒有盡頭的不歸路。

————

寧府回廊中，馮管事站在檐下。

眼前懸著一只空鳥籠，金雀在他的小臂上來回跳躍鳴，甚是歡快。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寧大走到馮管事前，略微低頭道:“他回來了。”

“我說過了，再如何向往自由的鳥兒，只要你在它的心頭鑄上一道枷鎖，無論它飛往了何，最后都會自己飛回來。”馮管事拍了拍手，將金雀送回籠中，不設門，不上鎖。

“走吧。”

馮管事領著寧大來到一棟閣樓，上了二層。

一張梨花木制的小桌上，酒佳肴齊上，正中央擺著一盤切薄片狀的生魚，致的香爐中出裊裊輕煙。

兩名模樣秀的婢服侍一旁，主位高椅上，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箕坐其中，足不點地。

婢俯，從盤中夾起一片晶瑩剔的魚送主人口中。

中年男子輕輕咀嚼，兩撇稀疏細長的小胡子隨之起伏抖，眉宇間出滿足的神。

隨后他朝左側招了招手，面容冷峻的馮管事恭順低頭，附耳過去。

“如此味日后若是吃不到就太可惜了，留下吧。”中年男子順著欄桿隙，瞥了一眼敞開的大門正中央。

一名年跪在臺階下，臉上的跡早已干涸，雙眼也好似凝固了渾濁，丟失了神采。

“是。”馮管事應了一聲，躬后退。

墨寒生眼神渙散，滿風霜，雪花凌，卻比不過他的心。

檐下出現馮管事的影，居高臨下，冷漠俯視著他。

馮管事抬手招了招。

墨寒生起走上臺階。

“簽吧。”

一張白契紙出現在他的眼前，口吻不容置疑。

染雪的眉梢微微抬起，墨寒生看了一眼，搖搖頭道:“我不會寫字。”

馮管事沖旁使了一個眼，寧大立即會意，上前抓起年的手，隨后掏出一把小刀。

鋒利的刀口在拇指上快速劃開一道口子，指尖傳來猝不及防的疼痛。

墨寒生沒有掙扎，任由寧大抓著他的手在賣契上按下印。

紙面被水浸紅，馮管事轉離去。

一陣輕風拂過，墨寒生的瞳孔驟然放大，目凝聚在契紙飄起來的一角上。

那一角上殘留著的一點黃綠痕跡，正是金蛋當日無意中留下的鼻涕，半月前那一張未簽的賣契竟一直留到了現在。

墨寒生突然想起了馮管事在寒潭邊對自己說過的那四個字——不要后悔！

原來他那時并不是隨口一說。

原來他早已算計到了這一刻。

原來一切竟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墨寒生腳下虛浮，像踩下了萬丈深淵。

他茫然跟著寧大行走在長廊中，失魂落魄，麻木得如同一行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