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城治安混，早些年，喜旺街這個貧民窟更是各路牛鬼蛇神的聚集地。好在近年來政府加大了管制力度，令這一片恢復了些太平。

這一晚，許芳菲躺進被窩，腦子里全是3206門把上的跡。

和全世界大部分邊境城市一樣，凌城這座落后小城充斥著形形的渡客。這些渡人員里有男有，有老有，有的是從東南亞渡來中國，有的是從中國渡去對面，他們幾乎無一例外，都是些在本國活不下去，于是鋌而走險試圖換個地界尋活路的可憐人。

如此得天獨厚的灰地帶，自然而然便了滋養罪惡的土壤——毒.販、軍.火商、人蛇、走私玉石或藥品的不法商販……各種惡勢力在這里汲取養分，盤錯節地生長，吸引著一撥又一撥亡命之徒來墮深淵。

思索著，許芳菲忽口微微發。

窗外一陣夜風起，吹得9號院幾棵年邁老樹沙沙作響，也吹濃云遮住了月亮。月剎那間消失殆盡。

許芳菲眼睛睜得大大的，瞪著頭頂上方黑咕隆咚的天花板，沒由來地涌起恐懼。

一片死寂里，被子，聽得見自己心跳噗通飛快，聽得見院里野貓追逐打鬧喵喵，甚至聽得見隔壁屋外公輕微的鼾聲……

兩秒鐘后，許芳菲眸微，反應過來:這些日子，這樣的安靜的確暌違已久。

樓下沒有了一聲接一聲的詞浪語，也沒有了木板床不堪重負的吱嘎聲。

3206那個男人了傷。看那些跡，他傷得不算輕，難怪今晚大發慈悲賞個清凈。想來了那樣重的傷，就算還想做那些事……可能也力不從心？

腦子里莫名竄出這樣一個念頭，許芳菲兩頰驟然火燒火燎地燙，又又臊。不敢再多想了，嗖一下拉高被子蒙住腦袋，強迫自己乖乖睡覺。

次日一大早，許芳菲只能在鬧鐘的催促下不不愿地爬起床，頂著熊貓眼去學校。整個上午就那麼哈欠連天地過去了，中午吃飯時，切會到了什麼“屋偏逢連夜雨”。

許芳菲悲催地發現，的校園卡不見了。

凌城中學的食堂大門口，許芳菲來來回回掏著校服校的兜，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見著校園卡的影子。楊在旁邊跟著著急，皺眉道:“你再好好回憶一下，是不是放在書包里？”

許芳菲搖搖頭，“我校園卡一直和家里鑰匙放一起的。我記得清清楚楚，就塞在校的兜里。”

“難道被人了？”剛說完，楊接著便否認了自己的這一猜測。

許芳菲在學校里很出名。績出了名的好，長相出了名的漂亮，家庭條件也是出了名的貧困。再沒底線的小，應該也不至于連許芳菲這樣的特困生同學都不放過吧？

“估計是掉了。但是掉在哪兒呢？”楊了下，又問:“你最后一次看見你的校園卡是什麼時候？”

許芳菲仔細回想了下，說:“昨天晚上我還用校園卡買了個面包……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掉的，掉在哪里。”

楊:“你卡上還有多錢？”

許芳菲抿了抿，喪喪地回答:“200。”那200塊是媽媽剛給充的，為了不讓每天著肚子上晚自習，媽媽叮囑每天晚自習前去食堂墊墊肚子。

“沒事沒事。先吃飯，我待會兒陪你去教務掛個失再補辦，里面的錢不會丟的。說不定被哪個同學撿到，已經到教務去了呢？”楊邊安許芳菲，邊掏出自己的校園卡，笑呵呵道，“走，吃飯去，刷我的卡。”

許芳菲很是激，連連向道謝:“謝謝，我之后把錢給你。”

楊大剌剌一擺手:“嗐。不用！都是朋友，干嘛這麼見外。”

*

因為楊的好心幫助，許芳菲的午餐順利解決。

凌城中學食堂的價并不算高，一份番茄炒蛋蓋澆飯六塊錢。

滴。楊拿著校園卡了刷卡機。

許芳菲暗自記下扣走的數字，等楊買好的飯后，兩人一道在食堂里找了個清凈的座位坐下吃東西。

楊買的是排骨套餐。看了眼許芳菲的蓋澆飯，夾起一塊排骨放進去。

“啊。”許芳菲微怔，回過神后臉微窘，輕聲道:“謝謝。”

“謝什麼。”楊又從盤子里挑了塊蛋放進里，嚼吧嚼吧咽下，“我想吃蛋，換而已。”

許芳菲心里一暖，忍不住也跟著彎起了角。

兩個孩邊聊天邊進餐。

就在這時，幾個高個子男生嘻嘻哈哈地從食堂門口走了進來，討論著昨晚一起看的人作片，.笑不斷，臟話頻出。托這行人的福，原本喧喧嚷嚷的食堂瞬間便安靜下來。

學生們注意到這行人的出現，紛紛變了臉、耷拉下腦袋悶頭吃飯，一眼不敢多瞧。

許芳菲見對面的楊笑容微凝，投去不解的目。

正要回頭，卻被楊摁住了手背。

“是趙益民他們。”楊低嗓子冒出這麼句，“別看。”

許芳菲滯了下，點點頭繼續吃飯。

楊也收回視線安靜啃排骨，余卻關注著那行高個男生的向，滿眼警惕與鄙夷。

趙益民一伙在凌城中學可謂是響當當，說好聽了“校霸”，說難聽了是地頭蛇組織，仗著自己爹媽在凌城有點勢力，在學校里幾乎橫著走。今天調戲那個同學，明天搜刮那個男同學，壞事干完，臭不可聞。

食堂氣氛詭異，雀無聲。

片刻，趙益民等人終于打完飯坐在了座位上。眾學生見狀這才悄悄吐出一口氣，稍微放松下來。

楊拍拍心口，著嗓子道:“我們吃快點，吃完趕回教室。”

許芳菲點頭:“嗯。”往里拉進一大口番茄炒蛋，腮幫鼓鼓地嚼。

數米開外。

趙益民嚼著口香糖，眼神不懷好意地打量著不遠正在吃飯的。

邊兒上小弟見狀，循著趙益民的視線張幾眼，揶揄打趣:“喲，哥，口味有變化啊。我咋記得你以前不吃這種菜啊？”

趙益民抹了把剃得锃亮的腦門兒，回憶著:“我記得那生什麼……什麼菲？”

“許芳菲！”小弟二號湊到他耳邊，嘿嘿笑起來，語氣下流，“哥你可算發現這枚滄海珠了！嘖嘖嘖，那妞多正啊，別的不說，是那皮我都饞得不行，那些語都怎麼說來著……欺霜賽雪，吹彈可破，白得跟能反似的。”

趙益民盯著許芳菲看了會兒，然后瞇了下眼。

小弟二號似看出大哥的顧慮，接著又說:“而且這妞家庭條件不好，聽說就一個媽，家里連個能出頭的男的都沒有。沒背景沒權勢，不會有什麼麻煩。”

聽完這話，趙益民一歪頭，隨口把嚼得沒味道的口香糖吐到了地上。

小弟手一指，打探的語氣:“哥，怎麼說？”

“今晚找機會堵了。”

“堵了然后呢？”

趙益民沒答話，和幾個男生換眼，而后便出了個心照不宣的猥瑣笑容。

*

這天剛好到許芳菲做清潔，晚自習后，楊家中有事先行離去。許芳菲打掃完衛生已接近九點。

班主任見狀，安排了班上一個同天做清潔的男同學送許芳菲回家。

男同學斯斯文文，是班上的學習委員，鵬宇。

許芳菲和鵬宇并肩走出校門。兩個都不是健談的人，同路幾分鐘愣是安安靜靜，彼此之間一句話都沒有說。

盛夏的夜晚，邊陲小城平地起了陣大風，略微驅逐開悶熱暑氣。接著，滴滴雨水從天上落下來。

“下雨了。”鵬宇抬手擋了擋眼睛，思索一番后對許芳菲道:“你家住喜旺街，是吧？”

許芳菲點頭。

“我知道一條近道，去喜旺街就幾分鐘。”鵬宇說。

許芳菲沒說話，有些猶豫。

鵬宇口中的近道當然知道。只是……

“我們都沒帶傘，抄近路吧。”鵬宇再次開口，說道，“而且我們兩個人一路，不會有事的。”

聽見這話，許芳菲終于選擇點頭，“好的。不好意思，麻煩你了。”然后拉開書包拉鏈，從里面取出了一個小噴瓶攥在手里。

鵬宇好奇:“這是什麼？”

許芳菲笑了下，“沒什麼，走吧。”

近道是一條小巷子，不知修建于哪年哪月，是生生從各滄桑建筑間打通穿過，好巧不巧，連接著喜旺街與凌城中學所在的街道。

許芳菲和鵬宇一前一后走進了巷子。

巷道仄，狹長幽暗，唯一的一盞路燈猶如風中孤蝶，在肆的炎夏風雨中飄飄搖搖，掙扎著投落下丁點微。

行至巷道半途時，耳邊傳來陣腳步聲。

許芳菲心一沉，抬頭便看見幾道黑影已經攔住了他們去路。

又是一陣大風吹過。老燈飄高，照亮那幾人的行頭打扮。都是年人的模樣，有的拿鐵，有的拿碎了半截的啤酒瓶，吊兒郎當站沒站相，為首那人剃著勞改犯同款頭，里嚼著泡泡糖。

“趙益民？”盡管已經努力鎮定，但鵬宇的聲線還是止不住有些抖。他咽了口唾沫，磕磕道:“你、你要干什麼？別來啊。”

趙益民舉起鐵指過去，惡狠狠道:“我找，和你沒關系。不想死就滾遠點。”

雨珠混著汗水從鵬宇腦門上下去。他都開始打，但還是著頭皮站在原地，沒有。

一個男生嗤笑，作勢揮舞子就要揍他。

鵬宇見狀嚇破膽，心虛地瞟許芳菲一眼，最后咬咬牙，狠下心轉跑了。

雨勢又大了些。

許芳菲抹了抹臉上的雨水，竭力冷靜，試圖控制自己的不發抖。然后穩住聲線道:“幾位同學，我上沒有錢給你們。”

趙益民哈哈大笑，用方言問:“不是吧，你覺得我們堵你是為了刮你錢？”

短短幾秒，許芳菲已經悉這幾人的下作意圖，整個人霎時如墜冰窟。咬了咬，看了眼距離自己最近的趙益民。

然后，忽然舉起噴瓶朝他臉上噴去。

一聲痛苦的鬼撕裂雨夜。

趁著幾人愣神的功夫，許芳菲回拔就跑。

“！是辣椒水！疼死老子了！”

“抓住。”

……

后背裳吃了雨和汗，在皮上，一片冰涼。

許芳菲不敢回頭，用盡全力死命朝前狂奔。然而背后的幾只惡鬼窮追不舍，許芳菲力不支，加上雨天路，被一塊磚頭絆倒，接著便踉蹌兩步摔倒在地上。

“媽的三八！敢用辣椒水滋我！看我怎麼收拾你！”趙益民單手捂著左眼，惱怒，說話同時就要去踹地上的。

許芳菲整個人一團，下意識蜷起兩條胳膊護住腦袋。

幾秒過后，沒等來趙益民等人的怒火宣泄，卻等來了一句完全陌生的嗓音。低沉好聽，輕描淡寫，略含三分笑意，卻一點不顯得和善，只教人覺得沉沉的，散漫又狠戾:“合伙欺負一小姑娘，現在的癟三這麼沒種？”

周圍的風好像忽然停了。

在角落的許芳菲驚疑不定，緩緩，試探著，放下了擋住視線的雙臂。抬起腦袋。

茍延殘的昏暗路燈下，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男人。

一個非常年輕的男人。

簡單的深，勾勒出一副高大且修長的形，肩寬腰窄，雙格外長。逆著，站姿很隨意，腳上踩著雙藍家居拖鞋，這副打扮，就像剛睡醒之后出來遛彎兒的老大爺，懶懶散散，事事沒所謂。

許芳菲倏的一愣。

是錯覺嗎。

這個背影……好像有點眼。

沒給深思的時間，對面的趙益民已經狠狠啐了口，揚起鐵指向擋在前的男人，惡聲道:“臭小子，你他媽罵誰沒種？敢這麼跟爺爺橫，混哪里的？沒挨過打？不知道疼？”

趙益民罵完就揮砸去。

僅僅一息景，那人一句話沒說，反手便鉗住趙益民的胳膊狠勁一擰。只聽一聲骨碎裂的悶響，哐當一聲，鐵落地，趙益民頭溢出痛苦的哀嚎。

再下一秒，男人隨手擰住趙益民的后領。

一米八幾的壯漢育生，被他像拎仔似的拎起來，狠狠砸向對面的墻壁。趙益民霎時頭破流，虛地從墻上落在地，接著便開始討饒。

其余幾個平日為虎作倀的男生見此形，瞬間心驚膽寒——這人形之利落下手之狠辣，一看就不是尋常角。

總之，絕對不是他們招惹得起的主。

那邊廂，許芳菲也被眼前這過分腥的一幕給震住了。

而更令許芳菲驚駭的是，剛才電火石之間，清楚地看見，那個男人的左手手背上，分明有一枚彈孔傷痕。

夜雨稀薄。

不遠，年輕男人慢條斯理地彎下腰，蹲在不住求饒的趙益民面前，出手，拿手背輕輕拍了拍他的臉。

“聽清楚。”

影變化，于是那副堅毅冷的側廓被剪裁出來。五英俊出挑至極，像民國舊畫報里混不吝的公子哥，狹長的雙眼漂亮到近乎凌厲，沉黑深邃，肆無忌憚。

是種介于頹懶和狠戾之間的強烈沖撞。

他微側頭，冷冷吐出幾個字音:“我一般不打架，只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