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傳來了禪堂門開的聲音,霍畢聞聲回頭看去,正正對上了蕭璃過來的目。
看著,霍畢恍然發現,原來之前幾次見到蕭璃,總是笑著的。
或者輕佻,或者戲謔,又或是爽朗,雖各有不同,可都是笑著的。
是以他一直不曾發現,當肅著臉時,整個人竟然是凜然清冷的,那雙漆黑的眼,深不見底,卻仿佛能看到人心里去,令人心。
這般念頭剛剛在他腦海中閃現,卻見蕭璃又笑了起來,那念頭便也隨著這笑容消失了。
“殿下。”霍畢頷首。
“霍將軍要一直這麼多禮嗎?”蕭璃笑笑,說:“我名字就好,阿璃,蕭璃,都可。”
霍畢皺了皺眉。
“若是仍覺得不妥,直接喚我公主吧,別殿下來殿下去了。”
“是,公主。”
“要走走嗎,霍將軍?”蕭璃向一個方向指去,“這里有一條小徑,直通后山,那邊有一片梅林,頗有一番景致。”
“既是公主邀請,霍畢卻之不恭。”
說著,霍畢便隨著蕭璃走上了那林中小徑。現在仍春寒料峭,蕭璃披著一個狐裘,純白的領在臉頰邊圍了一圈,卻并不顯得厚重臃腫。
“霍將軍沒有什麼想問我的嗎?”蕭璃率先打破沉默。
“公主……”霍畢沉默了片刻,說:“今日似乎與從前所見不同。”
馬球場上張揚肆意,平康坊里放縱不羈,宮宴之上大膽妄為,還有今日……沉靜有禮……
霍畢不懂,為何一人,前后可如此不同。
蕭璃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倒是認真的看了看霍畢,反問了他一個問題:
“霍將軍,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霍畢偏了偏頭,以眼神表示他的疑。
“可我還記得你。”蕭璃像是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抿笑了笑,說:“我還記得第一次見你時的場景,霍統領提著你的后領把你丟給裴太傅。”
無視霍畢黑下來的臉,蕭璃繼續說:“不僅丟了你,霍統領還丟了個藤條給裴太傅,說那是他在家揍你用的。”
好了,我知道你記事早,但是請你閉。猝不及防被談及黑歷史,霍畢的臉黑得不像樣子。
“公主與我說這些,又有何用意?”霍畢是武將,素來不喜歡學那些文臣,一邊揣測他人言語用意,一邊又要拐彎抹角,讓別人猜測。
對于霍畢的直接,蕭璃似乎也不驚訝,“我只是想告訴霍將軍,在這長安城里面,本宮與霍將軍,是友非敵。”
“是友非敵……”霍畢玩味地重復著這幾個字。
“將軍不信?”
梅林已在眼前,蕭璃站在一棵梅樹之下,抬頭看去。
“父親便是太過相信長安,才會落得那般下場。”霍畢聲音平淡,蕭璃卻能聽出其中厲。
蕭璃本手一個花苞,聽到霍畢所言,作便頓住了。
霍畢在蕭璃的后,看不見的表,可莫名的,他覺得那一刻,這小姑娘心里很是難。
搖了搖頭,霍畢將這個念頭從腦中驅逐。
蕭璃轉過,臉上依舊帶著悉的微微笑容,“霍將軍在我面前直言不滿,不也是信我不會向別人多言嗎?”
“公主應該也不愿意讓別人知道你在寺中這一面吧?”
“原來霍將軍不是信我,而是覺得互握其短,也罷。”蕭璃說罷,繼續行走在梅林間,似是在認真欣賞景。
“我又該做些什麼,才能讓霍將軍知曉我的誠意?”蕭璃問。
霍畢注視著蕭璃的背影,沉思了片刻。
“公主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
“愿為將軍解。”
“四年前將門楊氏之禍,是因何而起?”
蕭璃站住了,歪歪頭,說:“楊氏欺上瞞下,謊報軍需,豢養私兵,意圖謀反。霍將軍,你都不讀邸報的嗎?”
“我想知道更多細節。”霍畢說:“公主在宮廷,知道的應當比我這個在北境鎮守的邊兵將士要多吧。”
“可這并不是一個很短的故事。”蕭璃說。
“我有耐心。”霍畢說。
對那日裴晏的話,霍畢并不敢盡信。但楊氏謀逆之事是上了邸報的事實,而北境也確實是在那時遭圍。他有心弄清當年之事,并不愿因時過境遷,便將這疑問不了了之,放置不理。
“好吧。”蕭璃無奈地笑了笑,說:“為表誠意,我愿意將我所知盡數告知。這里有些是我所知事實,有些是我的推測,霍將軍自可自行判斷真假。”
“霍畢先謝過公主。”
蕭璃腳步不停,同時開始述說,只是卻并沒有直接說四年前之事。
“將軍應該知道,劍南道林氏,嶺南道楊氏,便是世代鎮守在南境的兩個武將世家。二十幾年前,南詔王一統了南詔及周邊各部族,將部分吐蕃,林邑,甚至天竺的國土納版圖。南詔王想收復與我大周界的云嶺七州,于是與我大周展開了長達近二十年的征戰。劍南嶺南均被牽扯其中,而我皇伯伯也是在那時被派至南境,與楊氏,林氏一同領兵。”
“南境地域遼闊復雜,有高原雪山,有遼闊水域,亦有叢林煙瘴,兩軍戰,各有勝負。”
“這與我的問題有何關系?”霍畢皺了皺眉,問。
“霍將軍不是說自己很有耐心嗎?”蕭璃揚眉一笑,說:“我早就說了,這不是一個很短的故事。我告訴你楊氏欺上瞞下,豢養私兵,你不滿意,想知道前因后果。剛剛,我正是在給你敘述前因。”
“你這前因倒是長。”要追溯到十幾二十年前。
“霍將軍,萬事有因有果,這果,有時確實是要長十幾二十年才能長的。若細論起來,我蕭璃也算是一個果。”
霍畢不解。
“兩國雖互有鋒,互有勝負,可最慘烈的一戰卻是發生在劍南道昆州,那一戰,我大周林氏父子,和南詔將門高氏三兄弟,于昆州一役中,同歸于盡。南詔那邊如何我不清楚,而那一役之后,林氏滿門,只留下一個孤。”
霍畢心中若有所,便見蕭璃回過頭,說:“那個孤,便是我的母后。”
“先皇后竟然是……”霍畢心神一震,待他正要細問,卻聽見悉的一聲喊:
“將軍!”
是袁孟和林選征。
霍畢驚訝,原來不知不覺,他們已經下山,來到了山門之。山上前,他正是吩咐了袁孟和林選征在此等他。
看到霍畢,袁孟和林選征顯然也很詫異,不知道他為何會同長樂公主在一,還相談甚歡的樣子。
“看來今日只能講到這里了。”蕭璃笑了笑,說。
“那后面……”
“放心,我自然會找機會登門拜訪,將我所知盡數告知的。”蕭璃笑語嫣然,哪有半
點兒前日見到的囂張跋扈,看得袁孟有些傻眼。
蕭璃的烏云驥就被拴在山門外的林中,見來了,侍衛便將那匹漆黑烈馬牽了過來。蕭璃接過韁繩,翻上馬。
“對了,霍將軍,我又想起一事。”蕭璃忽然回過頭來,角噙著些壞笑。
霍畢直覺不好。
“我還記得最后一次見你,是在霍統領的生辰上,我阿爹阿娘帶著我去給霍統領慶祝。也不知是為何,你似乎對我心懷惡。”
不祥的預真。
“我還記得我跑去找你玩耍,你卻一把把我推開,徑自跑開,害得我摔了滿泥土。”
甚至不用扭頭看,霍畢都知道袁孟此刻定時滿臉震驚,說不定等會兒還會說什麼“不愧是將軍啊,連公主殿下都敢隨便推,可見將軍從小就不凡”之類的鬼話!
“公主殿下!”猝不及防又被了黑歷史,霍畢從牙里出幾個字。
“霍畢,我當時可沒有告狀,只說是自己不小心跌倒的,不然按照霍統領的脾氣,你定要被他揍得屁開花。”蕭璃臉上帶著掩都掩不住的眉飛舞。
霍畢:“……”
“所以你給我記著,你可是欠著本公主一次!”
神采飛揚地說完,蕭璃大笑一聲,便策馬離開。
霍畢能說什麼,他只能盯著蕭璃的背影,看著逐漸遠去。
半晌——
“不愧是將軍啊,連公主殿下都敢隨便推,可見將軍從小就不凡!”袁孟贊嘆道。
霍畢:“……”
深吸一口氣,霍畢對因目睹了上司黑歷史而尷尬不已的林選征說:“過兩日你上山去寺里打探一下,看看長樂公主是否真的經常來大護國寺。”
“將軍是懷疑……”林選征目疑。
“我只今日來供奉父親靈位,就這麼巧也來祭拜先皇,不覺得太巧合了嗎?”霍畢沉。
“將軍!我們可沒有泄你的行蹤啊!”袁孟趕表忠心。
嫌棄地看了一眼袁孟,霍畢只淡淡道:“回府吧。”
另一邊。
“殿下,寧小姐急信。”侍衛酒流策馬而來,停在蕭璃面前,將火漆信筒遞出。
“阿寧?”這才相隔幾日,怎麼又來了信件,用的還是火漆急件。
蕭璃一把開竹筒,取出里面的薄紙。看罷,眉頭皺。
“酒流,速去尋令羽,城郊茶亭見!”蕭璃命令道。
“諾!”言罷,轉走。
“還有。”蕭璃喊住策馬走的酒流,沉片刻,又道:“將花柒也回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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