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榆林巷，裴府。

裴姝颯然驚醒。

楹窗之外，枝葉扶疏，石榴花鮮妍盛放，似火流淌，池中菡萏葳蕤。

好一個風旖旎的季節。

推開窗牖，裴姝審視著眼前的一切，清亮眸子里盈滿驚疑。

耳聞靜，外間響起細碎腳步聲。

稍后，兩名穿藏綠的婢打簾。

見裴姝午憩醒轉，蕓雀端來鹽水供漱口之后，奉上一杯花水，

“君，歇息的可好？喝些水潤潤。”

縱是心有萬般疑云駭浪，裴姝仍舊端得是鎮定自若，不一緒的淺抿一口水，略微點頭，

“這一覺睡得委實沉，”醒來已是斗轉星移。

“那便好，近來您夜以繼日理族中公務，總是忙至后半宿方才安置，容都憔悴了兩分。”蕓雀絮絮抱怨:“就這樣還有人沒事找事......”

聽口無遮攔，在一旁伺候裴姝梳洗的蕓鷺連忙止住滔滔不絕的勢頭，

“君剛醒就被迫聽一耳朵閑篇，小小年紀如此嘮叨，比窗外的雀鳥還吵。”

蕓雀俏皮地吐吐舌頭。

裴姝啞然失笑。

倆心腹大丫鬟，蕓雀活潑，蕓鷺沉穩。

目睹們鮮活的模樣，裴姝恍如隔世，又覺無比親切。

記憶力很是不錯，這段相同的對話依稀在六年前聽過一次。

彼時，從麓山回京不過二三月景。

甫一歸家，阿耶就委以重托，全權移族務，而后帶著生患弱癥的次子外出尋訪名醫。

行之際阿耶慈地囑咐好生料理族務，待他回來便上書請封，落定爵位歸屬。

大啟以文立國，民風開化，備先決條件，小娘子一樣撐立門戶。

上層階級中，公子襲爵也是有過先例的。

但此類形在貴族圈到底罕見，名門族枝繁葉茂，哪家沒幾個嫡系兒郎，繼承權鮮旁落兒。

英國公府的爵位原也是不到裴姝的，奈何裴氏一族嫡支子孫不，祖父膝下男嗣僅一庶一嫡。

且庶子是個不的，行事風流荒唐，早年一意孤行娶了煙花子為正頭妻。

如此一來，等于自放棄所有繼承權。

當年，祖父彌留時分，死命掐著阿耶胳膊，當著一眾族老的面，恨恨代言，

“你二弟那支脈已然臟穢，將來裴氏一族全依托于你。切記，我氏一族絕不能落倡戶后代之手，毀家族百年聲譽。”

只可惜阿耶這一支子嗣卻越發凋敝，連個庶子都沒有，統共就兩一子。

嫡次子還胎傷了元氣，大病小災不斷，能不能活到及冠都未可知。

偌大家業總不能落到旁支手里。

是以，裴姝僅髫年，國公爺裴坤良便開宗祠祭祖先，昭告世人，正式立嫡長裴姝為公子。

以五歲稚齡擔起未來一門公府重任，在京中掀起不小風浪。

固然人丁衰微，但過早確立襲爵人選是不是草率了些。

黃口孺兒能瞧出什麼好賴，萬一是個愚拙的，豈不是把一族之興衰榮枯，往火坑里推。

立完公子，不等熱議消退，裴坤良跟著又干了一件驚掉人下的事，將年僅五歲的嫡長送往麓山，由無虞居士教養。

麓山距帝京數千里之遙，長期遠離權利中心，于一門接班人而言絕非什麼好事，怎麼看都像是被放逐了。

但這事吧，既矛盾又著些許蹊蹺，能拜在從不收授門生的無虞居士門下，英國公府只怕是豁出了本。

那位可是萬金撼不的主兒，便是當今天子提及亦是贊譽滔滔。

說起無虞居士早年也是一位頂頂的風云人，卻偏偏在名噪天下之時突然歸山林。

漫說外人云里霧里，就連裴姝至今都不甚明朗，如師尊那般心無桎梏，不拘形跡的天縱奇才，緣何會收一個小小為徒，并不吝相授。

“君，今日穿這可好？”蕓雀托著一套玄請示道。

裴姝收回思緒，瞥一眼那暗沉沉的，淡聲吩咐:“換件鮮亮的。”

蕓雀與蕓鷺聞之俱是一怔。

們家姑娘自回京后著裝風格素來乏善可陳，慣常穿戴深玄端服飾示人。

無他，高門大族的家主，儀容儀表當要彰顯莊重威嚴，花里胡哨的艷麗無疑弱化氣勢。

試問哪個兒家不，漂亮霓裳裴姝何嘗不喜歡，可肩上的責任使不得不束縛本。

經歷上輩子的慘痛教訓，恍悟了，那般活著累且不討好，這輩子要隨心所地活。

云雀云鷺默默相覷一眼，蕓雀笑言道:“咱們君生得極，又是豆蔻年華合該著些明亮彩，黑不溜秋平白虛老幾歲。”

明明媧娘娘為姑娘雕細琢了一張艷冠群芳的臉蛋，年紀輕輕卻偏生要把自己打扮的老氣橫秋。

十二分生生削減四五分。

如今姑娘樂意改變自是再好不過，蕓雀歡喜地取來一套煙黛羅，略顯憂愁道，

“挑來挑去就這一件出彩些，這還是在麓山時，先生給您置辦的及笄禮服。”

“君辛勞多日，不若放松半刻，婢子喚人來給您裁制幾華霓裳？”

“可。”裴姝披散著一頭綢緞似的烏發坐到妝奩前，笑盈盈頷首。

此時黛未施，銅鏡里映出一張清水芙蓉，賽雪欺霜的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