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菲菲托著腮,看著燭中閉著眼的謝微時。這種時候可以肆無忌憚地看,看他漆黑而長的睫,看他俊俏外表之下藏的不為人知的思緒。
知道謝微時不屬於任何人,他的故事也不會向任何人訴說。但這種時刻,他隻屬於一個人。這是的私心。
“行了沒?”謝微時問。
“許完願了就吹蠟燭啊。”
謝微時睜眼,輕輕一吹,那些細細的生日蠟燭便全滅了。丁菲菲手去開燈,問道:“你許了什麽願?”
謝微時的生日,是之前偶爾問起才知道的。謝微時獨來獨往,認識他的這三四年,從來沒聽他提起過自己的父母,就算是過年,他也是獨自住在他的公寓裏。他自己過日子沒什麽講究,想來也沒過過生日。這麽隨口一問,也沒指著謝微時真回答,誰知卻聽他說道:
“希你過得開心點兒,丁的病能好起來。”
丁菲菲聽他把自己放在頭一個,心頭不由得一甜,追問道:“還有一個呢?是你自己的麽?”
謝微時已經吃起來,隨口道:“不是。”
“切!”丁菲菲不屑道,“沒有自我的人。”
謝微時吃著麵,不和計較。丁菲菲挑著麵吃了幾口,突然說:“謝微時。”
“嗯?”
丁菲菲遲疑著,問:“以前有別人給你過過生日嗎?”
“沒有。”
“你爸媽沒有?”
“很早就離了。”
“哦……”丁菲菲試探著問道,“那你之前的朋友呢?”
“也沒有。”
“為什麽?”
“談了兩年,第一年在國外,第二年我在國外,也沒過過。”
丁菲菲竊喜。“謝微時,你答應我一個事兒行不行?”
“什麽?”
“以後隻準我給你過生日,行不行?”
謝微時一心一意吃飯,隨口應道:“行啊。”
丁菲菲用碗擋住臉,沒有聲音地笑了起來,笑得角彎彎眉眼彎彎的。目越過碗沿看向謝微時,見他專心地挑魚刺,很認真的樣子。
這大約是最快樂的時候吧。
……
手腕的監控儀上,顯示監護者和的距離正在不斷小。何心毅已經開車來醫院了。
方遲把監控儀撥向一邊,不去關注那些不斷閃爍的數據。雙眼直勾勾的看向雪白的天花板,腦子裏不斷過著和那個人相遇三次中的細節。
那個人到底有哪裏不對呢?
他的手指,幹燥、潔淨,指甲修剪得很短,好幾手指上都還有細小的淺疤痕,像是被很鋒利的小刀劃過一樣……是手刀麽?那樣的手,覺是有心修整的習慣,但這種修整並不是為了好看,而是為了幹淨……要說是醫生的手,完全說得過去。
他的話倒是說了不,然而幾乎沒有任何信息含量……細細一想,的確是個狡猾的人。但……
——就算你作記錄刪得幹淨,留下的那麽多指紋能幹淨?
他每次見到都恨不得拔足便跑,被抓住,也想盡方法逃走;為了不讓看到那張信用卡背後的信息,他甚至會在手足被錮的況下用親吻的方式來阻擋。而從之前的況看,他顯然是很抵和陌生人的親行為的。
但是他並不在意指紋。
所以,問題究竟在什麽地方?
方遲長長地吐了口氣。又重新拾起平板電腦來。看了眼右上角的時間,照何心毅驅車的速度計算,很可能已經到醫院樓下了。
留給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這件事與獵狐行有關,不希何心毅卷進來。
沉思中,的手指在數據庫上點來點去,刪除各種之前嚐試過的搜索條件,漫無目標,又回到數據庫首頁,一條條地翻菜單,在數據分析功能中一個項目一個項目地點進去看。
忍不住又看了眼監控儀,何心毅和的距離已經顯示為0,靜止不——他已經進大樓了。
“小貓還在病房吧?”聽到外麵何心毅在問。
“在。剛才……”
方遲的目落到平板電腦上剛剛loading出來的一張新的數據統計表,是11級所有醫學部全834名學生的去向統計:
燕大附屬第一醫院留院工作104人
燕大附屬人民醫院留院工作85人
……
創業21人
……
失蹤1人
失蹤?!
方遲的腦子猛然一震!何心毅的腳步聲已經到了病房外麵,隨著門把手轉的聲音,方遲飛快跳下床,拖著輸架抱著平板電腦進了洗手間,反鎖了門。
稍稍劇烈一,頭部便又開始暈眩,雙手微。跌坐在馬桶上,點開了那個失蹤學生的檔案。
“小貓,你怎麽了?我看你心率有些快,也偏高,要不要?”
“沒事,我馬上出來。”方遲勉力應道。平板電腦上,顯示出一張簡潔的檔案表——
謝微時
男
籍貫燕市
燕京大學醫學部臨床醫學專業11級學生,神經外科方向
……
16年因為績優異,推薦前往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學習,期間失蹤
失蹤。
失蹤了,所以沒有畢業,所以之前用那些搜索條件搜索不到他。
失蹤了,所以不怕報警,也不怕被查指紋。因為燕市的指紋檔案庫,在16年的人口普查中才被完善地建立起來。
盯著那張1寸大的檔案照,方遲的一雙有些鬱的眼睛,一點一點地亮了起來。
謝微時,好一個謝微時。
……
“好吃嗎?”
“好吃。”
“呸!”丁菲菲沒好氣地說,“你要是早些來,麵也不至於這麽醜!”
把兩個人的碗都放到鍋裏,一腦端去洗手間洗。這幾天都在出租屋裏養傷,穿著一套鵝黃的小鴨子的睡,一洗過去花裏胡哨的打扮,顯得格外可一些。
謝微時吃著那種老式的、馬賽克一樣的薄荷糖,看見走路的樣子,又恢複了過去大咧咧風風火火的步態。他說:“丁菲菲你過來,我看看是不是能拆線了。”
丁菲菲有點不大願,說道:“還沒好全吶!過幾天行不行啊?”
謝微時說:“那後麵你自己上藥,我不管了。”
丁菲菲馬上扔掉碗筷,洗了手幹了,急火火地走過來:“你這人怎麽這樣啊!”
謝微時抬頭看了眼,道:“坐下。”
丁菲菲氣鼓鼓地依言坐下,解扣子。
謝微時說:“起來不就行了?解服做什麽?”
丁菲菲說:“我不管,我就要解!”
謝微時一下把按倒在床上,丁菲菲掙了兩下沒掙起來,罵道:“靠!早知道不讓我爸教你!”
謝微時把的服掀到一半,剛好出肋下傷口。他用手機電筒照了照,說:“能拆了。”
丁菲菲一臉傷地著房頂。
謝微時去洗了手,準備好了碘酒、鑷子和剪刀,丁菲菲已經坐了起來,乖乖地拉著服拿著手機電筒讓他拆線。
謝微時坐在床邊的凳子上,用碘酒給傷口周圍消了毒,用鑷子夾著線頭往上提。丁菲菲覺得有些麻的覺,卻也不疼。低頭看著謝微時,心裏頭忽然有些沒來由的難過。不想陷在這種緒裏,轉移話題說:
“你今天怎麽穿了件襯?”
“穿襯怎麽了?”
“好像從來沒見你穿過。”
“今天不就見到了?”
丁菲菲心想,跟他說話一向就是這樣,什麽都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但是這麽有一句沒一句地絮叨,也覺得開心。
扯了扯謝微時的領:“扣這麽幹嘛?”然而一下子看到了他頸上的印記,像是被什麽東西勒過。脖子邊上,還有幾道像是被尖刺還是什麽劃過的痕。
丁菲菲尖著嗓子喊道:“喂!謝微時!你搞什麽呀!”
謝微時分出手來扯回自己的領,正了正,道:“別手腳的。”
丁菲菲說:“葷的人來找你報仇了?!”
“沒有。”
“那是怎麽搞的嘛!”丁菲菲生氣,嚷嚷道:“印子這麽深,這他媽是要勒死你嗎?是哪個垃圾畜生啊!”
謝微時按著因為生氣而牽的腹,道:“別!”
“那你說呀!”
“跟你沒關係,我有點別的事兒,跟別人打了一架。”
“誰這麽狠?還讓你吃了虧了?”
謝微時全神貫注地拆著線,平靜地說:“別人也不是惡意。是我做了點見不得人的事,被發現了。”
“那後來呢?”
“沒事兒了。”
丁菲菲憤憤不平地說,“我也不知道你平時都做些什麽事兒,總之你小心點。誰要是敢你,我跟他拚命!”
“拚什麽命?不就拚命,你有幾條命能跟別人拚?”
“我不管!反正這條命你撿回來的,賠給你我也不心疼!”
“無聊!你的命是你自己的,跟我有什麽關係?”
“謝微時!我——”
“行了。”謝微時打斷,站起來。的傷口已經料理幹淨,又用的膠布了起來。“不是說拆了線傷就好了,你還得再養幾天,別讓它又開了。”
丁菲菲垂著頭坐在床上。
“我走了。”
“滾吧!”丁菲菲忽然憤怒道。
謝微時走到門邊,看到門後一雙又又髒的鞋子,地麵還有幾個滿是水漬的髒印子,散發著淡淡的水腥氣。
燕市不臨海,隻有最南邊有一個大型水產市場,每天半夜,便有大量新鮮的海鮮從幾百公裏之外的港口運輸過來。那種傳統的水產市場不比超市,骯髒而又喧囂,滿地都是水,幾乎沒有幹燥的地方。裏麵的商販都是踩著膠靴走來走去。燕市幾乎所有的生鮮超市、餐廳飯館都從那裏進貨。
謝微時抿著沒有說話,走出去掩上了門。
月上中天,他趕上了最後一班公。車上,他從口袋裏出一個老式的手機,了一張sim卡進去,摁開了機。
手機響了幾下。
除了一條語音信箱信息之外,全都是電信運營商的信息。也是,這個號碼他不用三四年了。三四年時間,足夠一個人與過去完全斬斷聯係。
他打開了語音信箱。這一條發信時間是今天淩晨。
“微時,是我。雖然這三四年我都無法聯係上你,學校告訴我你在國外失蹤了,但我能收到語音信箱’已讀’的回執,我知道你還活著。”
“微時,我知道,從小我和你母親的矛盾對你傷害很大。你那麽小,就寧願選擇一個人生活,從來不告訴我和你母親你在做什麽。但是我看得到你的長軌跡。我知道我的兒子是一個值得讓他父親驕傲的人。”
“微時,我不知道這些年你遭遇了什麽,為什麽不再開手機,不再接我和你母親的電話。即使我和你母親都已經各自移民國外,建立了自己的家庭,但我們永遠都是你的父親、母親。你祖母今年去世二十周年,我會回來一次,希能夠見你一麵。”
“今天是你26歲的生日,祝你生日快樂。”
聲音依舊深沉,威嚴,一如時的記憶。
謝微時仰起頭來,目向車窗外川流而過的夜。聳雲霄的高樓大廈一座連一座,萬家燈火仿若天上繁星萬點。這一座都市的繁華與他無關。公車路過他時曾經住過的樓宇,如今裏麵已經亮起了異的燈。他的家曾經就在這裏,然而如今他已經為一個過客。
耳機中那段語音留言他聽過三遍,每一個字都刻印在了腦海裏。他刪掉信息,拔掉了sim卡。
生日快樂,謝微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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