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恕己想不通,十八子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整個桐縣知道這件事的,只有他的心腹吳跟左永溟,但兩個人都不是多的,更不可能會向才認識的十八子說起。
這年確實有些神古怪,但相信他真的能通鬼神……
夜中馬背上,袁恕己深看阿弦一眼,笑著指了指,一言不發,撥轉馬頭。
張揚的背影消失于夜的迷霧中。
玄影原地轉了轉,輕了聲。
阿弦低頭:“你不喜歡這個人是不是?但他至不是那些偽善邪惡的人,就算他壞,也壞的坦,玄影你不必怕他,只要你不去惹他,他不會害你。”
袁恕己是個睚眥必報的人,又如何。
這世上最可怕的并不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往往是你什麼也沒有做,便為別人的眼中釘,為被捕獵殘殺的目標,卻又何辜。
正如袁恕己所說,這桐縣是黑爛了,但正是因為這樣,才更需要一個像他一樣的人站在這里。
在這里,朝廷律法,佛口仁心都無用,只有用鐵腕手段,以還,以暴制暴,最直截了當。
次日,袁恕己審訊了小麗花一案中所有涉及之人,包括從中引出的小典之案所有人等。
之前提過,天下雖定,但豳州地偏僻,地形復雜,之前流寇不斷,地方勢力趁機滋生,借口抵抗流寇剿滅匪賊,壯大自家聲勢,漸漸地竟形個各方勢力盤錯節的局面,朝廷所派的吏往往無能為力,甚至自保都困難。
久而久之,也無人敢管理,就形現在這個局面。
其實不僅是在桐縣,整個豳州都是如此,王法無用,許多有錢有勢的人惡橫生,沆瀣一氣,為所為。
桐縣是豳州首府,到底比別的地方要“繁華”些,是以戰禍害的流民也更多,比如似安善那樣的小乞兒,藥師菩薩廟里便有大大小小地十多個。
而王甯安,秦張等,暗中便以殘這樣的纖弱年為樂,據王甯安供述,原本小麗花托付小典之時,他見小典聰明清秀,起初倒是并沒生出邪心,只收在邊兒當個小小書,閑來教誨一二。
誰知秦學士無意中見過小典,即刻看中,王甯安原本是個沒骨頭的,哪里敢得罪這些人。
王甯安原先咬牙不認小典落在曹家,卻是怕跟曹家姨娘的/敗,由此惹怒曹廉年。——直到此刻他心中兀自懷有一幻想,只覺他做一切不過是被迫而為,又是來府衙出首的人。
何況小麗花也非他所殺,至多他也不過是個從犯而已,大概罪不至死。
過堂之時,略有些波折,袁恕己并不多話,舉手就用刑。
也并不是使喚的府衙的公差,而是軍屯來的士兵,這些士兵手狠心,哪里理你是什麼財主老爺,只管盡折磨。
張秦兩人總算明白已是末路窮途,若是再抵賴不言,惹了袁恕己的,濺公堂死在當場又向誰說理去?
兩人不敢再抵賴,便雙雙招認詳細,又牽扯出兩府許多幫兇,均也一一緝拿。
末,袁恕己看著桌上幾份供詞,點數這幾年來所殺的人命,只覺著齒間似有腥氣蔓延。
按照審案程序,府衙審過之后,便要往長安送呈公文,等刑部批復之后公文返回,再按照刑部的批示行事。這樣一來一去,就算是急公文,也要三五個月的時間。
且按照《唐律疏議》,本朝從立春至秋分,不得執行死刑,如今立春還未到,剩余轉圜的時間可謂十分充裕。
而秦學士張員外兩人,心中便打算就趁著這段時間里,派人去長安疏通……未必沒有任何轉機。
可這次他們的如意算盤卻是落空了。
袁恕己端詳了半晌,問旁側主簿:“按照律法,這該如何判決?”
主簿是本地之人,當然不敢得罪地頭蛇,可袁恕己這強龍實在太過駭人,于是道:“《斗訟律》按:以刃及故殺人者,斬。”
袁恕己一拍桌子:“好!”
這一聲堅決肅殺,將眾人都嚇了一跳。
袁恕己道:“速速把這四人綁牢中,好生看管,三天后午時開斬。”
這話一出,堂上堂下反應各異,寂靜過后,滿耳鼓噪。
堂外聽審的百姓們議論紛紛,有人忍不住大聲詢問是真是假。
王張秦等四人的表也各自彩,秦學士早起來:“這不合律法規制!”
主簿震驚之余,也忙道:“大人,這個的確該先遞送公文給刑部,等刑部批復了之后才……”
袁恕己抬手,主簿知趣咬住舌頭。
袁恕己探頭看向秦學士:“你方才說什麼?”
秦學士先前還松了口氣,此刻口起伏不定,滿面倉皇:“袁大人,正如林主簿所說,按照唐律規定,該先等待刑部批文,你怎可如此目無王法……”
袁恕己了自家耳朵:“我還當我是聽錯了,原來你也知道唐律?也知道何為王法?那你先前為何做出那樣無法無天的行徑?你作惡的時候,王法便是個鳥,等落在你自己上了,王法才是王法?”
袁恕己笑道:“可惜現在王法也認不得你是誰了,只知道你……你們皆都是待死的囚徒罷了!”
臉一厲,拍了驚堂木:“帶下去!”
其他三人都反應過來,死到臨頭,各自掙扎哀嚎,卻仍是給士兵橫拖拽,拉扯了下去。
堂下百姓們聽了袁恕己宣判,本質疑不信,議論沸然,又聽了秦學士質問,袁恕己的回答,頓時所有人都雀無聲,目瞪口呆只是看。
待聽了袁恕己的答復,又雷厲風行地把惡人拖了下去,人群中不知是誰大了一聲“好”,剎那間,喝彩好之聲不絕于耳。
新任刺史大殺四方,不到半天時間,桐縣幾乎人人皆知。
當夜,老朱頭照例給阿弦煮了湯水荷包蛋,因提起這件事來,道:“今日來吃飯的人,幾乎都在說這件事,這新刺史也忒張揚了。”
阿弦道:“他這樣張揚不好麼?至做了一件實在事。”
老朱頭道:“好是好,給了那些人一個下馬威,只不過畢竟人家在暗,他在明,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老朱頭嘆了聲,忽地又道:“我還是別替他瞎心了,他是從長安來的人,那長安的人吶,又哪里是什麼好東西了?寧肯他們狗咬狗去。”
阿弦正喝了口湯水:“伯伯你好像很憎恨長安的人。”
老朱頭瞥一眼,道:“我不過是說實話,你別不當回事兒,以后也離這新刺史遠著些,別跟他攪在一塊兒,沒好事兒。”
阿弦道:“你也知道他是刺史,我在縣衙當差,井水不犯河水。”
老朱頭道:“那樣最好。我別的不求了,就只想安生過日子。”
阿弦本來惦記著那夜在秦府門口心底閃現的有關袁恕己那一幕……卻著實不敢出口,老朱頭跟相依為命,雖看似是個尋常庸碌的老人家,卻每每會有些出人意料的言語,比如那夜點醒了連翹并不是要殺小麗花,所以阿弦原本想求教于老朱頭,看他如何說法。
可如今見他為自己憂慮擔心,且口吻中對袁恕己并無好,阿弦更加不敢提了。
這夜吃了東西,便又領了玄影自去睡了。不提。
“天高皇帝遠”——原本對桐縣本地這些財閥惡霸們來說,說起這句話通常會有種得意之伴隨。但是風水流轉,如今讓他們痛心疾首的,同樣也是這一句“天高皇帝遠”。
皇帝管不著他們在桐縣無法無天,也同樣管不著比他們更狠一籌的袁恕己。
候斬的這兩日也并不平靜,秦張王三家的人壯著膽子跑來府衙,一則求,二則畢竟袁恕己所做的確不合朝廷律法,他們倒也有話可說。
但卻想不到由此又惹怒了袁刺史大人,也因此了他的靈機。
一怒之下,便以聚眾滋事,知不報等罪名,罰沒了三家大部分的財產。
這一來,卻比直接殺了王秦張還難過,各家之人哭號連天,卻又不知所措,毫無辦法。
在兇徒等死的同時,卻也有很多人暗懷鬼胎,惴惴不安。
其中一個,便是本縣縣同縣衙的捕頭陸芳。
袁恕己到任的時候,縣告病不出,陸芳負責調查小麗花的案子,但如今這案子翻出舊日慘案,若是認真追究起來,本地的縣、捕頭自然是首當其沖。
再加上陸芳也的確并不怎麼干凈,他想到袁恕己的所作所為,這兩日秦張王是在等死,陸芳卻也覺著有些茍延殘,似乎袁恕己隨時都會派兵來帶了他去一同論罪。
在這種極度惶恐之中,斬之日到了。
桐縣百姓傾巢而出,扶老攜,宛如過年一般,都奔到四通路街市口上圍看。殺人本不稀奇,稀奇的是今日所殺的是本地高高在上的尊貴大人們。
劊子手手起刀落,殘紅飛舞,人頭落地,新刺史的威名卻赫然上天。
從這時起,沒有人會小覷這位名不見經傳的新任袁大人。
雖然小城曾經歷過戰,流寇等,但這樣天化日下斬殺人犯,卻是多年未見了,尤其殺的并非無名小卒,所以桐縣一大半人都聚集在四條街上了。
正是吃午飯的時候,老朱頭的食攤上卻有些冷清,只有阿弦一個人坐在桌邊兒吃一碗胡麻湯。
難得的清閑,老朱頭坐在阿弦旁,看吃的香甜,道:“現在天還冷的很,再過些日子真正開春兒回了暖,那地上的薺菜,樹上的香椿就都出來了,那會兒你可就又有口福了。”
阿弦最喜這兩,不由多咽了些口水。
老朱頭目睹街頭冷清,于是又嘆:“你看看,我先前跟你說什麼來著,這長安的人啊,都不是什麼好的,果然是說殺人就殺人了,連……”
忽然玄影“汪”地了聲,原本趴在桌子底下,此刻便鉆出來,警惕地看著老朱頭后。
老朱頭以為客人上門,回頭卻看見個意想不到的人。
他愕然之下,立刻嫻地換一幅笑臉,還約帶點惶恐:“沒想到是刺史大人駕臨,是小人怠慢了,請饒恕小人眼瞎耳聾……”
來人自然便是袁恕己,見他仍是著武將便服,再加上年青,若不說,沒有人相信這就是聲名顯赫手段雷霆的新任刺史大人。
阿弦也站了起來見禮,袁恕己卻不以為意,在對面坐了:“我不過是了,也來吃一碗湯面。”
老朱頭順著瞥一眼阿弦,答應著去盛湯面。
袁恕己則看著阿弦,示意重新坐了,道:“你今日怎麼沒去看殺人?”
阿弦道:“小人天生膽小,不敢看那些。”
袁恕己笑道:“所以你就把這只眼睛罩起來了麼?”
阿弦不語,袁恕己似笑非笑地繼續說道:“先前我問你的眼睛如何,你說是天生壞了,怎麼我聽別人說起來,說你的眼睛其實是好好的,不過是有些怪異?”
老朱頭雖站的離此稍遠,卻也聽見了兩人對話,手腳伶俐盛了湯面過來送上:“茶陋飯,難以下咽,大人勉強吃兩口。”
湯面的確看似尋常,但袁恕己卻兀自記得那夜初進城,吃了一口,齒頰生香肺腑潤暖之。
他笑道:“上次我初進城吃的第一口,就在這攤子上,可見跟你們是極有緣的。”他極快地吃了湯面,扔了幾文錢在桌上,對阿弦道:“你跟我來。”
老朱頭仿佛預道什麼,幾乎立刻喚住阿弦。阿弦對他使了個眼,便隨著去了。
兩人前后而行,不知不覺到了縣衙左近,只聽袁恕己慢慢說道:“可知我自打見了你,心里就存著一個念頭,不知你到底生得如何。如今你的眼睛既然沒壞……”
他停了停,眼中笑意濃了幾分:“你摘下眼罩,讓我看看。”
阿弦早有預料:“大人,請恕我難以……”
話音未落,眼前一暗,竟是袁恕己走近,一手在肩頭按住,右手著那薄薄地一片,輕輕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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