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上，是謝黎的長刀課。

這刀劍畢竟是最常見也最趁手的武。這三十來個年裏，有近十家家中絕學是刀法，在江湖上都有個某某刀的尊稱。他們自認刀法已經練得純，因此上課時難免懈怠。再則謝黎本來就是武師中最溫和的一個，對學生們的管教並不嚴厲，於是他的課就了最輕鬆的課，在他課上一群孩子嬉笑怒罵打打鬧鬧，都不把他這個武師放在眼裏了。

學生聽不聽是學生的事，謝黎教課的時候是從不懈怠的。他的課也有人願意認真地聽，只是有些人認真聽可能只是為了找茬。

蔣如星道：「謝師父，你的步為何那麼多？」

一群嬉笑打鬧的孩子頓時都停了下來，目全都聚集過來。

江湖上提起最有名的刀法，那就是北蔣家的弋刀。蔣如星為蔣家人，方才那話分明是在質疑謝黎的功夫。這是要掐起來了呀！一群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年們立刻都興了，還有人從嚨里發出「喔喔」的喚聲

謝黎不慌不忙，溫和道：「法自然是要配合刀法的。不同的刀法，有不同的思路。」

蔣如星卻不依不撓，針鋒相對：「刀和劍不同，刀是單面刃，劍是雙面刃。既然單面刃，便有『孤注一擲』的用意在。所以刀法應比劍法更猛、更厲。刀法之絕，在於大開大合、勇猛進、斬千軍萬馬於一刃。而謝師父教的刀法，會否因為過於注重法，有損刀之鋒利？」

高軒辰道：「謝師父，是說你沒用的作太多啦！」

蔣如星微微頷首，表示就是這個意思。弋刀的法很簡單，歸結起來就是一句話：前弓后快步，左右突進，以不可阻擋之強勢破對手之固。簡單的法配上無可匹敵之刀法，令弋刀橫掃千軍，立於武林刀法之巔峰。

謝黎卻道：「天下武林，千百年來，風水替。沒有無堅不摧的刀，沒有穩固不破的陣。武學之妙只在兩字，即為『變化』。無論大開大合或是輕細撥，唯有掌握變化者，方可不敗。百年前數位宗師之所以立天下論武堂，讓百家弟子齊聚論武，並不是為了讓後進者學會某一種刀法或者某一種劍法，而是想讓你們不做管中窺豹之人。天下沒有不變應萬變，唯有萬變破不變。」

他語氣始終溫和，臉上也帶著笑意，可他說出來的話分量卻不輕。

蔣如星的臉頓時就不好看了。向來非常驕傲，如今卻被謝黎指責為了管中窺豹之人，這口氣實在難咽下去。

高軒辰唯恐天下不，挑撥道：「要不然你們倆個打一架？看看到底是天下論武堂的刀師厲害，還是弋刀更厲害？」

蔣如星活了一下手腳：「蔣如星不才，不敢頂弋刀之稱。以弟子之名，請謝師賜教。」

眾年立刻慫恿聲一片，都想看弟子和武師較量。不僅是蔣如星，對於天下論武堂的武師不服氣的弟子大有人在。學劍的覺得天下論武堂的劍師全是白癡，學的覺得天下論武堂的師全是蠢貨。要不是大家不敢造次，這些武師們一天至要被挑釁幾十次。

謝黎臉上卻出了為難之。片刻后，他輕輕嘆了口氣：「好吧。」

天下論武堂有規定，凡是送論武堂的弟子，年紀必須在十到十四歲之間。年紀太小，自家功夫的基礎尚未打好便來學習天下武學，唯恐學了反倒了廢人；年紀太大，武學思路已經固定，再沒有被塑造的餘地。蔣如星今年十四，弋刀已經小有所，確實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代表北與謝黎一較高下了。

蔣如星馬步一紮，穩住重心，拉開架勢：「弟子得罪了！」

謝黎卻連架勢都不擺，嗯了一聲，示意可以開始。

蔣如星毫不客氣，快步一進，大喝一聲，揮刀朝著謝黎斬去！

謝黎在蔣如星出招之後才有所作，腳下步，錯避開蔣如星的長刃。蔣如星一擊不，立刻刀反，謝黎腳下再，刀「格」住了蔣如星的刀刃，擋下的攻勢。

短短片刻，兩人已過了三五招。蔣如星的攻勢始終很猛，謝黎卻只守不攻，因此在旁人看起來，蔣如星明顯於上風。

沈飛琦興道：「冰人厲害啊！這下要贏！」沈飛琦管蔣如星做冰人，剛進天下論武堂第二天一群男孩子就聚在一起討論過，這批弟子裏蔣如星是長得最漂亮的一個，而且蔣如星又很高冷，對一幫臭小子向來不假辭。當時他們也問了高軒辰的看法，高軒辰卻沒有什麼看法。他就覺得蔣如星臉長得還不錯，順眼，但要說好看，還不如紀清澤長得好看呢。

高軒辰此刻卻搖了搖頭：「蔣如星贏不了。」

沈飛琦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高軒辰一直在注意謝黎的法。這確實是件很奇怪的事，一般刀客是不如劍客那樣注重法的，而謝黎的法遠比他的刀法搶眼得多，可能是因為他一直沒怎麼出刀的緣故。他的步太多了，多到不像是個慣用長刀的武師。

之前高軒辰看謝黎一個人在那裏比劃的時候，他其實和蔣如星有同樣的看法，覺得謝黎多餘作太多，到真正打架的時候全是廢招，本派不上用場。可現在兩個人打起來了，他才終於承認，謝黎的步法不是無用的，細而且很有用。

然而有用歸有用，還是給了人一種強烈的違和。高軒辰用胳膊頂了頂沈飛琦：「你有沒有覺得謝黎怪怪的？」

「啊？」沈飛琦一臉茫然，「怪？哪裏怪？我就是覺得他好像快輸了。」

卻不知只有對十八般武藝都有所了解的人才能夠一陣見地看出問題來。像沈飛琦這樣的頭小子，也就堪堪能端穩自己的劍，連刀法的基本招式他都說不出來，又怎能看出門道？這些年輕弟子裏，唯有早早接了十八般武藝的高軒辰才了「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層面，他一邊看兩人對招，一邊在腦海里飛快想著，如果自己是謝黎，自己會如何出招應對。

這樣一想，高軒辰突然頓悟了違和來自何——謝黎的法和刀法並不匹配！誠然，如果只看謝黎的法，會覺得他的步一點都不多餘，因為他每一步都有其用意。可如果結合他手裏那把本沒怎麼過的長刀，問題就出來了：蔣如星的很多招式，他明明用手中的刀就可以招架住，完全沒有必要靠法的變化來應對！如果他手裏的不是刀，換需要短打的拳法、掌法或者短刀，那還能說得過去。

突然間，謝黎腳下一錯步，兩人的距離被拉進，已不到半刃的長度。

蔣如星大驚，立刻後退。使長刀和長劍的無論招式再兇，也要講究和對手的距離。仗著長兵的優勢，需將敵人制在自己的兵可以傷及敵人的範圍，卻不能讓敵人近。因此蔣如星被謝黎一近，刀法立刻就有些了，

然而退一步，謝黎卻進兩步，手中長刀向前一推，用靠近刀柄的地方格住了蔣如星的刀。蔣如星正待撤手，謝黎卻翻腕一擰。蔣如星架不住這旋轉的力道，長刀手墜地——被謝黎卸了兵刃，已經輸了！

練武坪上十分安靜，無人開口說話。

蔣如星起先是憤怒，接著是震驚，然後又陷茫然。

謝黎彎腰撿起蔣如星落下的刀，遞還給，道：「你的刀法並不輸人。」

蔣如星很難堪地接過自己的刀。以為謝黎會說其實你已經很厲害了，不愧是弋刀蔣家傳人之類的話。那樣的話只會令更難堪，因為輸了就是輸了，再提的弋刀，倒顯得整個弋刀的門面都讓輸了。因此轉就要走，不想聽謝黎接下來的話。

然而謝黎卻道：「你是輸在了見識。」

蔣如星的腳步猛地頓住，不解地回頭。

謝黎平靜道：「這世上沒有不敗的刀劍，也沒有不會死的人。既然你們的父母將你們送來了天下論武堂，不為學會一招半式回去，可至要知道，天下還有那麼多不同的人，不同的功夫。未來有朝一日，你們會面臨真正的對手，以命相搏的對手，那時候再想要了解你的對手，付出的代價或許便是自己的命了。珍惜這五年吧，這會為你們人生中最值得珍惜的一段時。」

全場寂靜，連針落在地上也能清晰地聽見。年們臉上嬉笑不再，有人茫然，有人懵懂，有人被震撼。

蔣如星愣愣地看著謝黎。良久之後，以掌覆拳，向謝黎認真地行了個禮，重新走回隊列之中。

上午的課結束之後，高軒辰便找了一條小道，自己去練功。他重複著先前看到的謝黎的步伐的刀法，每走一招，他便停下思索片刻。

過了一會兒，紀清澤從這條路上路過。紀清澤一見高軒辰，立刻把張俊臉板得像棺材。高軒辰本來想跟他搭話，然而他卻別開頭快步離開了。

高軒辰聳聳肩，重新端起刀，又看到池方英走了過來。池方英跟他點頭打了個招呼就要走，高軒辰卻突然一刀橫出，擋住了池方英的去路。

池方英嚇了一跳：「毓、毓澄，你幹嘛？」

高軒辰瞇了瞇眼睛，角勾起一抹邪笑，緩緩道：「池方英啊池方英，我再問你一遍，昨天我走之後，到底是誰把你們幾個供出來的？是紀清澤呢，還是……」他用刀背輕輕勾引池方英的下。

池方英的臉頓時就變了，哭喪著臉道：「韓韓韓兄，韓大哥，我也是沒有辦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