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未都在電話那頭說了些什麼,紀鍇起先完全沒聽清。
還在宿醉中,有些許耳鳴,而且似乎喪失了部分昨晚的記憶,正在努力試圖撈回些被酒侵蝕過的斷片和空白。
免提效果的破手機被左研搶去。
律師職業病,按了個錄音鍵放回桌上,高舉一隻手指,示意所有人噤聲。
紀鍇一個人繼續迷——老子昨晚到底幹什麼了?怎麼整個家滿眼像是被盜賊團打劫過一樣,到翻箱倒櫃、一地糟?
朱凌的服、鞋子,全被從櫃鞋架里扯了出來,扔得到都是。有的甚至掛在冰箱上還有……吊燈上?
零星有那麼一兩個片段,一伙人一起哎嘿嘿嘿、發酒瘋滿屋子打砸搶來著。
都喝神經了吧。
……
在彷彿遭龍捲風災害的一地殘骸中,有幾樣東西整齊地碼放著。
一整疊的離婚協議書。
不僅一不,連字都簽完了。紀鍇翻了翻,居然還每一張都簽過字了!
當然,是不是本人簽的可就難說了。
有的倒像是他的字,其他有些則存疑。還有一看就是燒烤店主贏健那蚯蚓爬一般的歪歪扭扭的字跡,還華麗麗鬼畫符著「騙子朱凌,離婚!」
拿給贏健,贏健完全沒印象啥時候寫的——這、這要是昨晚有人趁塞給他一張欠條,不也一樣都簽了?
協議書旁邊,有條不紊地摞著曖昧聊天記錄的副本、戒指發票一系列森森然的「呈堂證供」。大概又是律師的職業病,還故意和餐桌上那條之前被刀開的大口子整齊排了一排。
……都是人才。覺萬事俱備,只欠攤牌。
紀鍇說實在的,沉住氣了那麼多天,也已經快到極限。
正想著要不要乾脆拿著協議書直衝到C市,直接扔朱凌臉上算了,電話那頭,適逢朱凌和小妖這對野鴛鴦伉儷深的直播漸佳境。
人生的黑幽默,有時候就是那麼的準、及時——你正想找橋呢,有人直接就在那頭幫你鋪了條路。
「干……」
燒烤店主氣得像只發紫的茄子,屢次沉不住氣捋袖子要跳腳,被左研面無表往沙發上拖按。
好容易挨到紀鍇說完「我全你」,整個人一張大臉狠狠往手機屏幕上了上去:「臥槽朱凌你他媽有種!有種你今天就給老子回來,看老子用串韭菜的鐵簽子釺死你!」
群激憤。以至於朱凌反應過來之後「鍇哥、鍇哥不是這樣的」的解釋,完全沒在一堆鬼怒吼之中。
左研:「你事先跟小妖的男朋友商量好了?」
紀鍇搖頭,黎未都頭腦一向絕非常人可以揣測,鬼知道他在想什麼?但反正這幾天一錘又一錘,他已經全然沒在怕的了。
真正鐵板釘釘的罪證,在舊手機里,在戒指發票上。至於剛才那段電話,不過剛好罪加一等而已。
黎未都那邊掛了電話之後,朱凌開始不停地往紀鍇手機上奪命連環call。
「接啊!鍇哥咱不慫!老子罵死他!」
紀鍇搖了搖頭。任由碎屏上不斷閃著朱凌的來電,也不關機,就任由他煎熬著。
老子這幾天也煎熬的,一報還一報。
……
「你們,還真不走啊?」
瓜果殼落了一茶幾。
整個家經過昨晚的折騰,本來就已經到神仙難救,被幾個大男人又糟蹋兩小時后,已經呈現出一種徹底放飛自我的狀態。沙發一半堆滿雜、一半滿人,左研甚至無落腳只能坐在飯桌上。
很讓紀鍇有種自己的家綠植太,已經被巨型伽剛特爾們攻下了的錯覺。
左研:「我就不走了,正好今天休假。待會等朱凌回來,法務方面的爭執還可以當面解答。我日常諮詢收費是一小時一千五,你就當是友白賺吧。」
「……」
「那,我也就不走了吧,」燒烤店主嘿嘿訕笑,「我店裏都晚上才開門,白天也沒啥事做,我就待你家吧,你當我不存在就行。」
贏健的那家燒烤店,LED燈牌常年循環著一句「羊保證新鮮,不鮮你劈臉呼我」的廣告語。紀鍇今天可算看出來了,這店主應該確實是個實誠人,不像左研還找了個冠冕堂皇的借口,人家偏不。
就是想看熱鬧,乾脆堂堂正正說出來。
「你們幾個呢?」紀鍇送客臉向其他幾個人,「公務員都敢翹班?不合適吧!」
幾個人被盯得一汗:「走!走!走!我們走!上班!」
推推搡搡剛走沒一小會兒,叮咚——
臥槽!「不是說走了麼?!」
「樓下到賣水果的,看榴槤不錯,知道鍇哥喜歡,給鍇哥扛了兩個上來。」
「老子從來不吃榴槤!」
「我們吃,我們吃!鍇哥,有喝的麼來點兒?」
「……」找錯對象,錯朋友,人生一敗塗地。
紀鍇無話可說。
然而,僅僅十五分鐘后,才發現兩瓶鹽汽水換來的戰鬥力。是值的。
……
C城跟S市車程一般是兩小時。
朱凌也算是一秒鐘沒耽誤,兩小時零十分。他臉慘白、風塵僕僕趕回來了。
從第一眼看到家裏面風捲殘雲般的況之後,就已經徹底懵了。
他開始意識到這次事件的嚴重。
以前不是沒見過紀鍇生氣。但是,像這樣桌椅全砸了、連地板都磕得掀起來、相框碎骨,整個家一片狼藉的況,從來沒有過。
不僅之前三年都沒有過,按照朱凌對於紀鍇整個人的理解,永遠也不可能會有才對。
紀鍇很能打,偶爾也有點暴脾氣。但在一起五年,所有矛盾爭吵的結局,都是「搬上小板凳,鍇哥跟你講講道理」。
最嚴重不過拿刀捅了次餐桌,從來沒有這麼歇斯底里,更別說家裏還多了一群門神一樣的人?
這是要玩真的。
朱凌臉上不表,心裏卻瞬間慌一團。
雖然回來的路上就一路發瘋般地心急、難了,可他滿腦子想著的都是,這次可要怎麼哄、哄多久才能哄好。萬萬沒想到,紀鍇這次好像是真的不打算跟他過了。
……
不,冷靜。冷靜。
沒道理、沒道理因為一個電話就不過了的!
紀鍇了解他!該知道他只是氣不過、只是被黎未都坑了,他該知道的啊!
「剛好來得及耶~」基友群中,就數公務員江小白是個真小白。
常年以「沒眼」著稱,也不知道這種人是怎麼活著混公務員隊伍的。今天,更是把小白神發揚大,見人進門,馬上低頭看了看錶。
「民政局五點半下班,現在不到三點半。剛才不是說了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解決嗎?我聽辦事窗口的說過,都是早上去排隊的,下午的時候反而沒什麼人了,正好。」
朱凌覺從被背後狠狠扎了一刀,幾乎吐。
本來還想著一定要保持冷靜的頭腦,在一瞬間就崩了弦。腦子裏不斷跳躍著「民政局」、「今天解決」這幾個詞兒。緩緩轉過頭,兇狠、怨毒,向沙發上一臉無辜的小賤人——
老子跟你無冤無仇!在那幸災樂禍什麼!
……
紀鍇的朋友里,朱凌說實話只喜歡雷南雨一個。人又熱心,又從不搬弄是非。
左研自以為是、總喜歡在別人的家事上指手畫腳,贏健就是個大無腦賣羊串的。至於剛才說話的小賤人……朱凌終於想起他是誰來了!
一年前,在紀鍇生日會上見過一次的,全程蠢蠢、賣萌裝傻!搖著大尾直往紀鍇上的不就是他!
頭腦轟然作響,四目相接,那小狐貍似乎被他嚇到了。盈盈上挑的眼角一轉,無辜又可憐兮兮地了句「鍇哥~」!朱凌火氣「蹭」就上來了,三步並作兩步衝到沙發一把把人提起來,恨不得分分鐘咬死眼前這小貨。
「小狐貍,一年不見,道行漸長是不是?能耐了是吧?你算個什麼東西!憑什麼在我家坐著?」
江小白瑟瑟發抖,像一朵風中小白花滿臉楚楚可憐的無辜:「鍇哥,鍇哥……嚇人!你、你管管他?」
「朱凌,不關他的事,放開他。」
「我說放手——!」
朱凌被吼得抖了一下,氣勢瞬間就塌了。緩緩轉過臉來,既震驚又茫然:「鍇哥,你、你護著他?」
紀鍇一下子就想起了結婚紀念日的那天晚上,他被小妖咬后反手把小妖推倒在路邊,朱凌過去查看時一臉心疼的模樣。
不信抬頭看,天道好循環!
江小白其實是個直男,卻是他們這一伙人里唯一一個無論怎麼練都練不出的。天生雪白、皮細,又喜歡戴個小紅耳釘。一點不像機關單位直男公務員,確實像個里氣的小妖。
有些人真心有意思。轉了個視角,一下子就知道小白蓮花不對勁了?
森森惡意襲上心頭:「我就護著他,怎麼了?」
朱凌登時像是被臨頭澆了一盆水的落湯,又像是啞被灌了一整碗黃連,整個人苦得天崩地裂,卻又不敢發作。
就那樣憋得渾發抖:「鍇、鍇哥,我知道你生我的氣。」
「但是,你聽我解釋好不好?那通電話的容不是真的!我和葉氤之間,真的什麼都沒有!」
「你只聽見了聲音,沒看到到底發生了什麼!你不知道黎未都那副高高在上的表有多可恨!他那麼得意,一直說能弄死我、要弄死我,我是太生氣了氣瘋了才會口不擇言的!」
半晌沒等到回答。只能低著頭委委屈屈出手指,勾了勾那人的襯衫角,沒有被拂開。
希的小火苗「蹭」就燃了起來,朱凌壯起膽子,去看紀鍇的臉。眼神並不冰冷,雖然沒有平日裏那麼溫暖,但應該還不至於沒有挽回的餘地?
本來、本來就不該沒有挽回的餘地啊。
一通違心的電話而已,就把家搞這樣,還帶人來合夥欺負我。朱凌突然好委屈好委屈,這麼想著,眼眶刷地紅了。
「我真的……對你是一心一意的,鍇哥,我對這個家是一心一意的。我說錯了話,惹你不高興了,可是鍇哥,你明明知道那都是氣話的對不對?我已經在反省了,你都知道就別再嚇唬我了好不好!」
朱凌本來也沒想哭得不像樣子,可是越說,越覺得委屈棚,眼淚就越是控制不住。他要被嚇死了,真的要被紀鍇嚇死了,這種覺不好、非常不好,簡直像是浸了一場無法解的噩夢!
耳邊緩緩響起紀鍇平靜的聲音,「是,我了解你。」
朱凌抹了抹眼淚,還以為世界要驟然回暖了,登時從心如死灰眼切換小狗眼,就差沒搖起尾。
「正因為我了解你,所以,累不累啊?」
「……」
「你不累我都替你累。朱凌,咱們能別演了麼?到現在都還想著能騙我啊?」
……演?朱凌愣了愣。恍惚覺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智商不高,消化了好一會兒,還是不明白什麼是「演」,不知道紀鍇到底什麼意思。騙?他哪裏騙了?
子被一推,背在了冰冷的牆壁上。登時不敢。
因為眼前紀鍇的樣子變得好可怕,明明面無表,眼中卻有種鷙、默然、近乎殘忍的冷厲。
可是為什麼,我已經知道錯了!為什麼不原諒我?我不是你最喜歡的、最寶貝的、永遠寵著的、永遠獨一無二的……?
「你聽好了,朱凌,我只說這一次。」
「我們兩之間的關係,到此為止。你既不用再試圖解釋什麼、也不要想著混淆視聽,我不會再相信你,從今往後,再也不會。現在、立刻跟我去把手續辦了,咱們或許還可以好聚好散。」
朱凌懵了,在那一瞬間像是被什麼劇烈的鐘聲給震暈了。竟是貨真價實地無法發出任何出聲,只會拚命、拚命地搖頭。
辦什麼手續?不辦!
鍇哥,鍇哥,不好玩了!你再這麼嚇我,你再……
袖子被一把扯住,整個人被生拖拽著往門口走。即使是拉扯之間,朱凌注意到紀鍇仍然刻意躲開了指尖的接,就好像他的皮上有什麼惹人討厭的病菌一樣!
不,紀鍇,熊寶寶,我不相信!
膝蓋磕在倒著的椅子上,「咚」的一聲巨響。那人明明聽見了,卻不在意!還是繼續毫不留地大力拖拽!
眼看已經把人拽過大半個客廳,朱凌急了,用力氣甩開他的手,卻被整個而揪住領子再度狠狠回牆上。
迎面是高侵略度雄的熾烈氣息,那再不是他的熊寶寶,而是一隻眼神凌冽,撲過來要吃他、喝他的可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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