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式公寓。裝修只有黑白灰三, 桌上的花瓶都瓷白得沒有一點花紋。

墻上唯一的掛畫是一臺鋼琴的油畫，本來是整張，卻被從中間切割了兩幅。左邊的底是白, 鋼琴是新的；右邊的底是黑，琴已經斑駁發舊。

陸秋蕊醉醺醺地癱在沙發上，手里虛握著小半瓶酒，看向旁邊的人。

陶野的影在的眼里越來越模糊, 重影疊著重影。

“姐姐……”

陸秋蕊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醉意。

“……我喜歡你。”

今天對陶野說了很多遍“我喜歡你”。往常也總說，但今天說得尤其多。

陶野左在右上, 舉著半杯酒輕輕搖晃, 目在走神, 似乎并不在意陸秋蕊對說的所有表白。

幸好陸秋蕊已經很醉了, 也不太能看得出此刻的敷衍。

“怎麼不明白……我都是為了好……”陸秋蕊深吸口氣，眼淚順著眼角流下來，“我真的沒辦法改變……麼？”

喝醉的人總說些顛三倒四的話, 但陶野大約能聽懂陸秋蕊話里的那個“”是誰。

陶野抿了口酒, 沙啞開口:“你對好的方式，就是想方設法辱？”

陸秋蕊側目看著陶野，雖然醉了，可也明白陶野的意思。

“……那是因為我恨。”

那個“恨”字咬得很重, 似乎真的付諸了千萬般的怨。

一邊說是為了好, 一邊又說恨。陶野不知道陸秋蕊和夏星眠之間的往事，不過能覺到，大約是那種恨織的復雜。

正因為覺到了這一點, 所以陸秋蕊對自己的所有表白, 陶野都很有自知之明的不會當真。

……本來也不會當真。

“真心”這種東西, 對這樣的人來說, 是只存在于想象中的奢侈品。

“你們是在吵架吧。”陶野緩緩道，“我看得出來，你之前和的關系就應該不是普通的金主與金雀。如果你們互相喜歡，何必要折磨對方呢？”

陸秋蕊眼里的醉意忽然去了幾分，認真地看向陶野。

“難道你希我和在一起？”

“你喜歡，也應該喜歡你。你們很配。”

陶野的聲音很平靜，仿佛一個置事外的旁觀者。

陸秋蕊忽然笑了起來，笑得整個人都在抖，眼淚都出來了。

沒笑多久，大門傳來了門鈴聲。

陸秋蕊臉上的笑慢慢消失，說:“你去開吧，是夏星眠。”

陶野:“……你怎麼知道？”

陸秋蕊譏笑道:“因為我知道，一定會來找我。”說這話時，語氣堅定且自信。

陶野便起去開門。

拉開門，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陶野攥住了門把手。

——果然是夏星眠。

夏星眠紅著眼睛，盯著陶野，說:“我來找……”

“你”字還沒有說完，陶野就打斷了:“陸總在里面。”

夏星眠皺起眉，來這兒是為了找陶野，才不在意陸秋蕊怎麼樣。

早上唐黎那個電話后，一直坐立難安。雖然和唐黎講話的時候很氣，但心里還是覺得很愧疚，畢竟是的原因才連累了陶野。

陶野又一直不回家。干坐著等到了中午，見陶野還是不回來，夏星眠才實在坐不住了，來陸秋蕊這邊看看陶野有沒有出事。

“你果然來了。”

陸秋蕊慢吞吞地走過來，還有點搖晃。

在門檻站定，微昂著下，凝視夏星眠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

“你是來認錯的嗎？”

夏星眠不冷笑，反問:“我做錯了什麼，要向你認錯？”

陸秋蕊皺眉:“嘖，還是這麼倔。”

夏星眠只是沉默。

“我知道你怎麼想的。你覺得你可以放棄那些債務，不用再因為這個依靠我。是，按法律層面，你的確可以全而退。”

陸秋蕊的酒似乎醒了大半，說話條理清晰得可怕:

“但你真覺得那些追債的會放過你？你未免也太單純了。”

“你怎麼知道他們不會放過我？”

夏星眠不卑不地與陸秋蕊對視，語氣異常的堅定。

“就算不放過，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自己扛著，不會再依靠任何一個人。”

陸秋蕊不屑地笑了笑，像是也懶得和講，轉而問:“那你今天過來干什麼？”

夏星眠怔了一下。是啊，干什麼呢？總不能說自己是來看陶野的。剛剛過來的時候一心想著陶野的安全，沒考慮太多。現在又該怎麼回答？

“我……”

猶豫起來，下意識看了眼陶野。

陸秋蕊雙眼微瞇，注意到了夏星眠看的這一下。

隨即攬過了陶野的肩，故意似的問:“你吃醋？”

夏星眠:“……”

倒是的確有點吃醋。或者說不止是“有點”。簡直想把陸秋蕊放在陶野肩上的手剁下來，陶野上的這件過的服也扔掉，再將陶野放進浴缸里，好好洗去所有這間公寓里惡臭的酒味。

陶野似乎也在等著夏星眠的回答。但很久，夏星眠都只是沉默。

——有時候沉默就已經是一種回答。

三個人之間忽然陷僵局。陸秋蕊耐心地等待夏星眠的答案，一副誓死不罷休的模樣。夏星眠抿著，臉上也說不出是什麼表。

陶野淡淡地瞥開了目。

唐黎的到來打破了這種尷尬。

公寓是一梯一戶，電梯一打開，唐黎見看見三個人站在門口，三尊石膏像一樣。愣了一下，咽了咽口水，壯著膽子走過來。

“陸總……”

陸秋蕊嘖了一聲，有點不悅，“怎麼了？”

唐黎:“那個……有點重要的事……”

陸秋蕊舉起酒瓶，“我喝了個通宵，天大的事也等我睡一覺起來再說。”

又看向邊沉默的兩個人，有點煩躁地嘆氣，揮了揮手:“你們都走吧，我頭很疼，不想再吵下去了。”

陶野很客氣地頷首:“那我就先走了。”

夏星眠馬上跟上。

兩個人一前一后進了電梯，全程陶野沒看夏星眠，夏星眠也不敢多看陶野，裝得很不的樣子。

等人都走了，陸秋蕊又攆唐黎:“你也走，我要睡覺了。”

唐黎:“陸總，這件事您最好現在就聽一下。”

陸秋蕊不耐煩地撐著門框，起太。“……那說吧。”

唐黎朝后看了眼，確定電梯已經下去后，才輕聲與陸秋蕊說:

“最近有個人一直在打聽夏星眠小姐的下落。我去查了一下，那個人……”

“誰啊？”

“……是……夏懷夢。”

唐黎繼續匯報:“我又往下查，才查出，原來夏星眠小姐不是夏家的獨，還有個大10歲的姐姐，就是這個夏懷夢。只是夏懷夢和夏英博很早就斷絕了父關系，出國發展了，夏家的人也幾乎都絕口不提這個大小姐的存在，所以您之前可能不知道這個人。”

“姐……姐？”

陸秋蕊抬起眼，目瞬時復雜起來。

唐黎又重復了一遍重點:“在找夏小姐。”

陸秋蕊幾乎是立即說:“不要找到。”

唐黎會意:“好的。”

陸秋蕊眼底約生出抹慌，強調道:“想盡一切辦法，千萬不能讓找到。”

“是。”

.

出了小區，夏星眠才敢追上前面的陶野，遙遙的就喊:

“姐姐！”

陶野便停下來等。手著上的兜，臉上還有一點點酡紅，雙眸暈著酒后難掩的醉意，潤得宛若飄著桃花瓣的水泊。

昨夜下了場大雪，馬路的背景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什麼都蓋了層厚雪。

唯一的，除了積雪下或黑或白的約的車骨、人行道上發灰的地磚，就只有陶野水紅的眼睛。

“其實你不必跟我一起走的。”陶野等到夏星眠跑到與平行的位置，繼續向前走，“你可以留在那里，繼續和陸總聊一聊。”

夏星眠疑:“我為什麼要留在那里和聊？”

陶野:“……你今天過來，不是為了找的麼？”

夏星眠不知該從何解釋起:“我……不……”

“昨晚那麼和說話，你后悔了，對麼？”

“我沒有！”

“……”

“真的……沒有。”

陶野的眉眼倏地舒展開。

“昨晚，我很開心。謝謝你，讓我有那麼幾個瞬間……真的期待起多年后你在我店里和我一起工作的那種生活。”

語調又輕又慢，像是在耳語，又蘊著釋然的輕笑。

“其實我都明白的，我和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雖然你現在是落魄，但你和才算是同個階層的同類。……等你們把話說開，你就早點回到陸總的邊去吧。也不完全是個壞人。人活在世上，誰還沒有點自己的苦衷。”

夏星眠怔住。半晌，才極輕地問:

“你希我回邊去？”

陶野神淡淡的，笑也淡淡的。

“你回不回去，對我來說沒有差別。”

——撿來的小狗，最后還是要回到原主人的邊。已經習慣了這個事實。

但是回想起很久以前，那只小狗興高采烈地奔向主人，一次頭都不回的形，陶野藏在兜里的手還是忍不住攥起。

攥到最后，卻也只能再次無力地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