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小星告別江秋楓之后神恍惚，固然想知道更多父親的往事，可是卻對那位七公主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敵意。并非不信江秋楓的說辭，而是為人子者，突然被告知父母之間的牽扯了第三個人，不免站在母親的角度郁郁不樂而已。

這時，突然在走廊中聞到一奇異的香味，就像是某種清冽的草木香摻雜著脂香味，空氣也似乎變得嫵起來，這香味仿佛是從沐青蓮所居住的房間里傳過來的。

難道是有人來過？

急忙躍起，向沐青蓮房間趕去，只聽得房傳來微微幾聲咳嗽。

推門進去，只見沐青蓮左手支撐著坐了起來。

“方才有誰來過嗎？”

沐青蓮搖了搖頭：“我一直睡得昏昏沉沉的，只是在朦朧中覺到蜀山劍閣的那位江俠為我上藥，后來卓姑娘你好像來了，我拼命想睜開眼睛，可是卻怎麼也醒不過來。只知道卓姑娘給我喂了好多藥，我到暖洋洋的，便又睡了過去。再睜開眼睛，正看到你又出現在我面前……”

“那這香味從哪里來的？”

沐青蓮一臉疑地看著：“什麼香味？”

“奇怪，你聞不到嗎？”使勁嗅了嗅，卻發現那香已然杳杳，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

卓小星見他氣已好了許多，也頗為欣喜，不再關心那異香的事：“你覺得怎麼樣？”

沐青蓮盤膝而坐，真氣自由流轉了三周天，點頭道：“不知道你給我吃的什麼藥，竟然如此有用，我覺得好多了，只要再休息兩天就可以完全恢復了。”

卓小星不敢說自己只是將他當“死馬”醫，將上帶的藥都喂了一遍，只含含糊糊地說是三叔陸萬象所配的丸藥，所幸沐青蓮也并未追問，只是目仍然灼灼地著，輕聲道：“能再看到卓姑娘，可真的是太讓人高興啦……我好是擔心，卓姑娘你會傷在問鋒途的劍下。好在卓姑娘你沒事，對了，問鋒途與陸瑤姬他們人呢？”

卓小星將最后自己的師尊楊桀出現，將問鋒途等人打跑的事大概講了一遍，其實那會自己已經重傷昏迷，事也是聽唐嘯月轉述。

“對不起，沐俠，是我自己行事魯莽，連累了你，沒想到那北梁四使如此狡猾，一早便喬裝在這青泥驛站之中……是我太托大了……”

沐青蓮搖了搖頭：“阿星，這不能怪你。我早知道北梁四使險狡詐，南行之路困難重重，我不怕傷，也不怕死。是我將龍淵劍帶了瀚海，若說連累，也是我牽連了你。”他深的目中有一懊悔：“這兩日，我十分后悔。或許我不該去瀚海找你。北梁南周，瑯嬛勝地，然魔教，龍淵劍的背后牽扯的勢力太多了。這樣的江湖風雨，本不該由你來承……我想過了，等我傷勢好了，我自去尋找龍淵劍的去向。你與你師父回瀚海去吧，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你要取消協議？”卓小星微微一驚。

他當初為了說服卓小星與他一起南下可是花費了一番功夫，沒想到此時卻要放棄。

沐青蓮點點頭：“沒錯，這本來就是我的事。我不該將你牽扯進來。”

卓小星的眼神黯淡了下來，半晌沒有說話。

沐青蓮以為要拒絕，正要再說些什麼，卓小星卻點了點頭：“也好。不過，龍淵劍的下落倒也不必追查。”

“什麼意思？”

卓小星：“昨日那把龍淵劍本來就是一把贗品，是由“天下第一神鑄”的歐冶神機所鑄。歐冶老前輩早年曾與我父親好，這麼多年一直居在星沙鎮。他當年見到龍淵劍，謂之‘得天地之大造化’，非人力可，后來他便鑄造了與之外形并無二致的劍。”

“那真的龍淵劍呢？”

“真的龍淵劍我已經給楊老三與莫三娘，讓他們暗中先行前往興元府。你進興元府之后，可以落腳在銀安坊的太平客棧，他們自然會與你聯系。之后，他們仍然會一路護送龍淵劍前往金陵。”

沐青蓮驚異地看著，沒想到竟然早早做下這麼多安排，以一把假的龍淵劍將眾多江湖老手玩弄于掌之中，連自己也騙了過去。

卓小星面歉然：“對不起，是我不該瞞你，讓你白白擔心。”

沐青蓮卻并不生氣：“我知道，因為無方劍樓的事，你一直無法徹底相信我，我不怪你。”

卓小星的臉上出幾分愧，輕聲道：“對不起，你全心對我，我卻對你諸多瞞。自父親死后，除了師父與幾位叔父，我很難輕信他人。不過這幾天我已知道啦，沐公子確實是值得信任之人。”

卓小星想到沐青蓮為他擋下問鋒途致命之招，自己卻重傷，心中半是發，半是發甜。

沐青蓮臉上溢出滿足的笑容，渾疼痛似乎也消失無蹤。他抬起頭定定地看著，雖然是他主提出取消協議，可是想到不久之后就要與卓小星分別，卻又有點不舍起來：“以后……我是說等龍淵劍的事結束之后，我能再去瀚海找你嗎？”

卓小星嫣然一笑：“當然好啊，你是我的朋友，鳴沙寨從來不會拒絕朋友。”

沐青蓮喃喃低語，聲音幾不可聞道：“只是朋友嗎？”

卓小星并沒有注意到他的低語：“你剛醒來肯定有點了，我去給你準備點吃的。”

可是片刻之后，又折了回來：“我差點忘了，這個客棧里的伙計都跑了，沒有什麼可以吃的東西。”似乎有點懊惱，出一個饅頭：“我……不會做飯，這個饅頭是我昨日剩下的，你要不要先吃點？”

那饅頭又冷又，放在平日里，沐青蓮說不定看都不會看一眼，可是他卻小心翼翼地將饅頭接了過來，非常認真地吃了起來。

到第三日的時候，沐青蓮的傷勢已經恢復大半。

卓小星便向江秋楓與李夢白這對師兄妹辭行，江秋楓聽說打算返回大漠，無意前往蜀中，失之溢于言表。但見主意已定，也無可奈何，只好各道珍重。

沐青蓮見卓小星騎著青騾的背影跟著楊桀遠遠消失在蜀道之上，頗有人生須臾、聚散風萍之嘆。但是他飄零江湖，慣見別離，便收拾心，迢迢向南而去。

這幾日天已晴，春乍暖。山道上山櫻、杜鵑、迎春竟放，馳騁其中，不覺之速。快到天黑的時候，卓小星與楊桀便已近大梁邊境。

可是左近別無野店，不得便要宿荒野。卓小星尋了一避風的山坳，放了青騾自去吃草，自己拾了枯柴升起火來，等到火旺之時，楊桀已經在附近的山上抓了兩只野兔烤了吃。

他一遍嚼著兔一邊習慣的去腰側的酒壺，卻發現酒壺已見底了。他平生嗜酒，這幾年尤甚，每頓無酒不歡。這幾日居住在青泥驛中，竟將酒窖窖藏喝去大半，臨行之時更是灌了滿滿一大壺，且行且飲。沒想到正經吃飯的時候，卻無酒可飲，只覺腹中酒蟲難耐，恨不得從哪里變出酒來。

卓小星見了，輕輕一拍騾背，竟從騾背上取出兩壇酒來，遞給楊桀一壇，一壇自飲。

楊桀大喜過：“總算師父沒白疼你……”

這一路上卓小星沉默不語，楊桀只道自己強與自己回轉瀚海，大大的惹惱了。沒想到卓小星不僅不計前嫌，還心地給自己備下了巨大的驚喜。

他一大口灌下，卻覺虛，渾氣力仿若被空一般，當下大驚：“阿星，你，你在酒里放了什麼？”

卓小星卻正盈盈笑看著他：“那是陸三叔配的筋散，又名為‘十丈紅’，任你武功再高，也會氣空力盡，全癱，連半個手指頭也抬不起來。不過以師父你的武功，大約只需要三四個時辰便可將之完全出……”

楊桀能就江湖第一大魔頭的威名，本非能如此輕易被放倒之人。只因他見卓小星一路悶悶不樂，心中有些歉疚，又見卓小星親自奉上酒，所以一時失察，追悔莫及。不過他不能，也并不太擔心，他心想莫非是小星看上那姓沐的年郎，是以不想回瀚海去，遂循循善道：“阿星，你若是不想回瀚海去，我們可以好好商量。何必行此手段？”

卓小星卻恍若未聞，出那把隨的折月刀來。刀一閃，一刀挑破他的服，背脊生涼。

楊桀慌了起來，這小丫頭今天竟不按常理出牌，難道自己竟然大大地得罪了，他發出殺豬一般的聲：“阿星，我可是你師父，你要干什麼——”他話音未落，服已經回到自己上，只是掉落出一包老舊的書卷。

楊桀暗呼不好，可是卻渾彈不得，卓小星已走上前來，撿起掉落在地上的書卷。楊桀的臉上焦急之更甚：“阿星，你要干什麼，那個你絕對不能……你快放下來，你放下來啊……你別看……”

那書卷封皮已殘破不堪，斑駁的字跡約略可以看出四個大字《生殺刀法》。這本刀法，是他當年弒師之后，帶出來的唯一品，也是他在過去的二十多年的時中，唯一隨保存的東西。

自一年以前，卓小星將生殺刀法練至第五重之后，曾多次懇求他將第六重的刀法傳授給，是自己堅持未允。他早知這徒弟繼承了爹卓天來的子，是個天生的武癡，但武學練至越高之，所付出的也愈多，生殺刀法又是一部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刀法，自第六層開始，可謂是一步一死關。他正是靠著闖過無數的生死之間才到達如今的境界。更何況，的……當年陸萬象求他收徒之時，他便已看出以的，練到第五重已是的極限。他不求卓小星在武學上有多建樹，只希他的徒兒能好好活著。

他早該料到，不是如此溫馴之輩。

“阿星，將那東西放下來。你要報仇，師父可以幫你……你的師父可是世間一等一的大魔頭，你快將那東西放下……生殺刀法你絕對不可繼續練下去……”

他嘶吼著，紅的卻面朝著他跪了下來，連連叩首：“阿星今日犯下大不敬之罪，將來必定會向師尊請罪，任由責罰。但是阿星此生矢志要為父親與幾位叔叔報仇，萬萬沒有知道了仇人是誰，卻心安理得偏于一隅，諸位長輩庇護的道理。鮮染的仇恨也唯有鮮方能終結。我既然是父親的兒，必不會有辱父親的聲名。”

不知不覺中，的兩頰已滿是淚水：“師父，我不想回瀚海去啦。這本《生殺刀法》我就帶走了，我知道師父你不愿意將第六層的刀法教給我是因為擔心我。可我是霸天刀的徒弟，若是武功不好，別人也會笑話師父你的。我也答應師父，以后必定會好好護自己。”

“而今天下風云再起，正是英雄輩出之時。雛鷹需經風雨，方能翱翔于天空。師父，請你相信我。”

“師父，江湖再會啦……”

…………

“你這個老混蛋陸萬象，忽悠老子收徒弟。自己不知跑到那個疙瘩撒手不管，還配這個混蛋的筋散坑害老子……”

“王八蛋陸萬象……就你這藏頭尾，攛掇一個孩子出頭，有什麼資格為鳴沙寨的軍師……”

“匹夫——”

“老賊——”

等到楊桀咒罵了陸萬象一萬八千遍，終于將那“十丈紅”的藥力徹底出之時，天已現朦朧的白。

他坐在山崖邊上，手中的酒壇重重地扔了下去，聽得嗡的一聲響，方覺出了中一口悶氣。

他看向卓小星消逝的方向，想要追下去，最后還是一聲嘆息。

“每個人終將走向自己既定的命運，卓兄，你說的沒錯。”他仰漫天星斗：“你說卓家素來都是短命的，你死而無尤，可是小星才十七歲……”

“罷了，也許我應該再回堯山一趟，如果靈兒還活著的話……”他閉上眼睛，發出一聲彷如夢囈的嘆息。

他站起來，遠蜀中的群山，終究踏一星月，向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