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小星躍上石臺，在石凳上坐下。舉箸在手，如風卷殘云之勢將那一盒桂花糕消滅殆盡。

其實這一盒桂花糕分量頗多，絕非是一個子的食量，尋常卓小星吃個三分之一也就夠了。那食盒中原本備著兩雙牙箸，想來那子的本意應該是兩人分食。可是這桂花糕實在香甜，外加跑了幾十里山路又大戰了一場，本是腸轆轆，就忍不住多吃了一些。等反應過來時，這盤桂花糕已經被消滅大半了。想了想，一不做二不休。這子戲耍自己一番，自己便將想著將帶來的食吃完，一頓。

一邊吃，一邊仔細觀察那子神。誰知那子竟是一直神如常，笑盈盈看著。

等吃完了，方才道：“實在抱歉，在下從江南而來，未知漠北子食量，若有準備不足之，還姑娘不要怪罪。”若是換了別人說這話，卓小星必定認為對方有意嘲諷，偏生這子說得誠摯無比，讓人不疑有他。不知道是不是一旁有瀑布之聲的緣故，卓小星總覺得的聲音似乎比一般子的更為喑啞。

這子姿態如此之低，卓小星覺得自己再揪著不放似乎太小家子氣了。事實上，自吃完那一盒熱騰騰的桂花糕之后，心中憋的氣便已經消了大半了，道：“你有什麼話，快說吧。”

那子聞言，卻收了臉上笑意，正道：“我要說的話，只有一句——卓姑娘從哪里來，就請回到哪里去——”

卓小星渾一震，手不由自主已按上了刀柄，要不是之前已經打過一場而且輸的難看，此刻必然忍不住要手。

因為不管放在哪里，這句話幾乎都是挑釁了。

“卓姑娘切莫誤會，在下并無挑釁之意。只是，在下聽聞卓姑娘重新尋回當年令尊卓天來的佩劍龍淵劍，意將之送往金陵？”

“這與你又有何關系？”

那子道：“我之前說了，我正從江南而來。”

“你是說你是南朝那邊的人？”心中疑，對方既然從江南而來，想必與南周朝廷有些關聯，按照沐青蓮的說法，如今南周人人向戰，爭北伐，可惜朝中大臣每多蠹蟲，貪生怕死，力主和談，因此嘉帝心中猶豫不決。如果龍淵劍回到南朝，則更可堅定南人北伐之志。這子阻撓此事，莫非便是主和一派所派出的人。

想到這里，卓小星道：“這麼說你便是怕死主和之人了？我卓小星雖然駑拙，卻也不屑于與你這樣不思故國，唯求茍安之人為伍，遑論人威脅，姑娘恐怕失算了。”

那子聽了此言，先是一愣，復又搖了搖頭：“南方局勢并非你所想的非戰即和這麼簡單，我也并非姑娘所想的茍安求存之輩，只是這個節點，龍淵劍萬萬不可到金陵，更萬萬不能到廣陵王李昶手中。更何況，此事于姑娘本亦是大大危險。如今塞北江南，無人不知昔日卓將軍的后人帶著龍淵劍取蜀道江南，昔日那些人勢必蠢蠢。當年卓將軍之死牽連甚廣，真相迄今尚未厘清，在下實不愿姑娘以犯險……”

卓小星神一變：“你究竟是誰？你究竟知道些什麼？”當年卓天來死落日關，卓小星年方八歲，問起父親死因，唐嘯月與陸萬象只告訴父親是死于慕容傲的謀之下，其他的一個字也不肯多說。

彼時，卓小星年齡尚，只暗中發誓定要好好學武功，將來找慕容傲報仇。可是隨著年齡愈長、習武小有所之后，這才明白當年已經是乘化境的父親是何等的高手，除去一些據說早已世不出的老前輩之外，卓天來可說是天下無敵。

天下無敵的人，又有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謀可以殺他？

直到多年以后，偶爾翻到三叔陸萬象所留下的一本驗尸報告，方知當年父親死之時，中數種劇毒，全大小傷口多達數百，刀劍箭拳掌，無所不有。那是一場心設計的伏殺，參與的人究竟有多，又是由誰所策劃，至今猶是謎題。自此之后，此事便一直深藏在心底。可是此刻卻猝然從一名陌生子的口中提起，又讓如何不驚？

這子究竟是誰？

那子見神一變，知曉自己失言，退了兩步，道：“我是誰并不重要，你只需知道有人要我給你帶話，迅速帶著龍淵劍回返瀚海，中原局勢并非你可以摻和。”

“是誰讓你帶話，你讓他親自來見我——”

那白子搖搖頭：“言盡于此，卓姑娘保重。”一邊說著，一邊凌空飛起，幾下縱躍，掠過一個小山頭，便消失無蹤了。

等卓小星躍上那個小山頭時，哪里還有人影。

之前來此的路上，便知曉自己的輕功是遠遠不及對方了，對方若要走，自己是無論如何也追不上。回頭一看，卻見那個食盒子并沒有帶走，而是留在石桌之上。食盒朱漆云紋，雕刻繁復，并不像一般人所能使用。

想了想，將食盒提在手中，打算回去問問唐嘯月與沐青蓮。那位沐公子看起來養尊優，一看就是富貴人家出，說不定能明白這東西是從哪里來的。

沿途復返，行之未久，卻見沐青蓮神匆匆迎面而來。見到帶著折月刀復返，更是喜出外：“你沒事可真是太好了……”

卓小星問過方知，原來離開之后，兩人擔心不已，但是山路崎嶇，外加還帶著幾頭騾子，實在難以追趕。他二人商議之后，決定由沐青蓮先行支援，唐嘯月則帶著行李等在后面慢慢趕來。

卓小星氣恨道：“遇到一個莫名其妙的人，算了，不提了。你看看這個……”將那個食盒拿出：“這是那個人所留下的東西，你看看，可知道這東西是從何而來——”

沐青蓮拿了那食盒，并未先看，反而聞了聞，道：“這是……桂花糕，嗯……這香味，潤甘怡，清香馥郁，更帶有甜香，如此絕品，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北周早已滅亡九年，不然我會以為這是當年前周皇宮之中的品。”

忽然，沐青蓮不知想到什麼，眼前一亮：“啊，尚有另一種可能——””

卓小星：“什麼可能？”

沐青蓮：“那子是不是從江南而來？”

卓小星：“你怎會知曉？”

沐青蓮拊掌道：“這就對了，這東西極有可能出自南周皇宮。我聽說嘉帝稱帝后，在金陵重建帝宮，為了追思故都，新的宮殿不僅一如舊制，就連宮殿之名也盡數沿襲。既然如此，像這種制點心，應也有膳方留存。不過問題是，江南距離此地何止千里，這桂花糕有怎麼可能存放如此之久？……難道那子竟然是南周宮中的廚？”

“……”

卓小星萬萬沒有想到沐青蓮得出了一個荒天下之大謬的結論，天底下哪個廚會有如此高超的輕功與劍法，又想到自己幾次落到下風的事，憤恨不已，恨不得再吃一盒桂花糕來回，可是此并無桂花糕，只有一個喋喋不休的吃貨。

頭也不回：“吃什麼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