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三娘離開沐青蓮后，徑直上樓。拉開一扇房門，只見一襲紅的卓小星正坐在矮幾之后，擺弄著手中的彎刀。

輕輕地關上了門，這才上前，行了一禮，道：“稟寨主，屬下已經看過了，那劍匣之中確實是真正的龍淵劍——”

卓小星停下了手，道：“你可看清楚了？”

“雖然只是短短一眼，但是我篤定錯不了。劍長本應是三尺七寸，不知何故斷為兩截。”莫三娘的神漸漸激：“當年大將軍戰死之前，是屬下親眼見到大將軍用此劍與敵人戰，可惜我后來重傷昏迷，不但沒能見到大將軍是如何亡，連龍淵劍流落何也一無所知，沒想到，沒想到此生竟然會有重見龍淵劍的一天。”

莫三娘臉上嫵妖冶已經全然消失不見，而是激、悲愴，泫然泣。

卓小星站起來，來回踱了幾步，又道：“五叔那邊可有消息傳回？”

莫三娘已稍稍平復，回道：“算算時間，應該快了。”

這時，窗外傳來一聲鷹唳。

莫三娘道：“來了。”

打開窗戶，一只鷂鷹正立在窗舷上，莫三娘從鷂鷹上取下一只竹筒，竹筒藏著一封短短的帛書，莫三娘略看過一眼，抬頭道：“五寨主信中說無方劍樓之主諸葛希夷在八年前曾收了一名天資卓越的弟子，名為沐青蓮，此人去年已經在無方劍樓的試劍大會上為無方劍樓的‘護劍人’，深得諸葛希夷倚重，據五寨主提供的畫像，應該就是樓下那位沐公子無誤。”

卓小星微微皺眉，沉默不語。

莫三娘道：“寨主可是還有疑慮？諸葛希夷當年曾是大將軍之摯友，這位沐公子亦是一表人才，我看……”

卓小星搖搖頭道：“若是九年之前，諸葛前輩自然可堪信任，然而慕容傲那老賊主稷都之后，無方劍樓在六十四門派中卻是第一個倒向慕容氏的……如今的無方劍樓，還值得信任嗎？”

莫三娘道：“我聽說當年諸葛前輩亦是重傷，為了保全門派上下不得已而為之……”嘆息一聲道：“如今慕容氏勢大，江湖各門派人人自危，就連我們鳴沙寨也不得不沒在瀚海黃沙中，以求自保……”

九年之前，慕容傲于幽州舉兵反叛，柱國大將軍卓天來奉大周承圣皇帝李楠詔命，率涼州城十萬大軍平叛，大敗慕容傲于涿郡之野，卓天來正乘勝追擊之時，承圣帝連發七道詔命，命卓天來回稷都接封賞。卓天來只好將一應軍務給副手陸萬象，率十七名護衛回京，行至落日關之時，卻遭伏擊，殞命落日關下。

此事極為蹊蹺，陸萬象無法信任承圣帝，率十萬大軍親自扶柩回涼州。而慕容傲則趁此機會整合殘部卷土重來，短短十五日便從幽州一路攻稷都，承圣帝自焚而死，慕容傲自立為帝，國號大梁。而在南方，無數士族冠南渡，與江南一帶的世家貴族擁立丹王李杭為帝，繼承大周國號，與大梁針鋒相對，八年來南北征戰不休。

在江湖上，慕容傲則以各種手段迫各門派臣服，昔日威懾江湖的“武盟”也自此煙消云散。

鳴沙寨于西北一隅，與中原各派亦有多年不曾往來，否則以當年諸葛希夷與大將軍的，這位沐公子說不定與自家寨主早已是識多年的朋友。

這些年寨主忙著練武，忙著鳴沙寨的大小事務，倒是耽擱了終大事。若是能與這位沐公子看對眼，自然是兩全其之事。

當然，這話也不敢當著卓小星的面說，只是問道：“寨主，到底要不要見他？”

卓小星淡聲道：“見自然是見的，無方劍樓千里送劍而回，無論如何我也該再見他一次，問明其中緣由，方為鳴沙寨的待客之道。”說話的時候，全無的稚氣，儼然一派之主的威嚴與沉穩。

莫三娘心道，這兩年陸寨主常不在寨中，寨主倒是越發地穩重了，俯奉命道：“正是，我這便下去安排。”

沐青蓮跟著莫三娘穿過地底幽暗深邃的通道，不知過了多久，才到達一扇鐵門前。莫三娘按墻上機關，鐵門向上吊起，二人進后，門又被放了下來。沐青蓮打量四周，這室沒有窗戶，只在上方嵌有一顆蛋大小的夜明珠，熠熠生輝。

房間正中間的桌案后面坐著一位麗的。穿著一紅的薄衫，瑩潤的珠照在的上，顯得整個人瑩白如玉。在的右手邊上，放著一把極為悉的彎刀。在的后，侍立著一位灰大漢。

沐青蓮角一彎，笑道：“果然是你。”

卓小星以手支頤，原本意為沐青蓮會大吃一驚，不料此人卻似竹在，毫無意外之。

淡淡道：“再次見到我，沐公子似乎并不吃驚。”

沐青蓮微微一笑，道：“不錯，早在安寧鎮之時，我便猜測卓姑娘你便是鳴沙寨之主了。在沙漠中再次遇到卓姑娘，我幾乎已經可以肯定。”

“哦？”

這倒是出乎卓小星意料之外。

沐青蓮從容解釋道：“在安寧鎮之時，面對然部族南下打草谷，平寧鎮的居民全部都堅信有‘影子軍’會保護他們的安全，而九年之前卓將軍亡后，其麾下涼州鐵騎亦從此消逝在大漠之中。這只騎兵深百姓戴，卻并不會明正大的出現，想必與曾經守護西北的涼州騎兵不了干系。姑娘在大戰之前出現在安寧鎮，又自稱姓‘卓’，正好與柱國大將軍同姓，而卓姓在中原為大姓，卻甚聞于西北，因此在下斗膽猜測，卓姑娘應與卓將軍或有關系。等到在沙漠中再次遇到卓姑娘之時，卓姑娘曾在湖中浣刀，刀之上有著極重的腥氣，想必在不久之前應是飲敵，再想到當日平寧鎮死傷遍地的然騎兵尸，在下自然不難猜出卓姑娘真正的份——”

他雙手抱拳，鄭重地對卓小星施了一禮，道：“卓姑娘勇智過人，化解安寧鎮一場危難，著實令青蓮心中佩。”

卓小星嘖嘖嘆道：“想不到一點點細節便可以讓沐公子認出我的份，沐公子亦是機敏過人。我之前在沐俠面前并未坦誠份，如今看到倒是有些可笑了……”

沐青蓮坦然道：“萍水相逢，卓姑娘無法信任我，自然也不會坦誠份。如今卓姑娘既然愿意開誠布公，一來，想必星沙鎮便在鳴沙寨勢力范圍之，二來想必已經調查清楚了在下的底細。”

卓小星的心思被他說破，微微咋舌，此人心思縝，對發生的一切都如在指掌。不過此刻在自家地盤，自然不能怯，一雙妙目向沐青蓮背上的劍匣，微笑道：“雖說如此，此刻我卻仍然無法徹底信任沐公子。容我相問，沐公子手中的龍淵劍是從何而來？想必沐公子亦清楚，龍淵劍是在落日關之戰后失去蹤跡，此劍與我父親之死更有莫大關系，為人子者自然是要弄個明白。”

沐青蓮垂下眼眸，道：“當年我師父諸葛希夷與卓大將軍匪淺。聽到大將軍遇險的消息，便匆匆前往落日關。等他趕到之時，有一名黑蒙面之人正帶著龍淵劍想要離開，家師與之大戰一場這才將劍奪回，此后這把劍就一直留在無方劍樓。”

莫三娘發出一聲驚呼道：“傳聞慕容傲占領稷都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勒令無方劍閣臣服，然而當年諸葛希夷重傷，不敵慕容傲麾下高手無常，更被此人從微境打落神境，只好臣服慕容傲。只是諸葛希夷當年緣何傷一直不明，難道，當年諸葛希夷竟是為救援寨主而重傷嗎？”

沐青蓮面沉痛，道：“家師與卓大將軍相莫逆，聽聞摯友遇難，自當援救。可惜家師晚到一步，沒能挽救卓大將軍命，家師這些年始終引以為憾。”

他接下背后劍匣，輕聲道：“我此番亦正是奉家師嚴命，帶龍淵劍西至瀚海尋找卓氏后人，再與卓氏后人一同找到龍淵劍真正的主人。”

卓小星正接劍，聞言卻是一頓。

原以為沐青蓮此番是要將龍淵劍還鳴沙寨，聽他話中之意，難道龍淵劍真正的主人另有其人？

莫三娘憤憤不平地道：“你說什麼？誰都知道龍淵劍乃是昔年大將軍之佩劍，大將軍既然逝，此劍自然當歸我家寨主所有。”

沐青蓮搖頭道：“天下人皆知這柄龍淵劍是中州大俠卓天來的佩劍，但卻鮮有人知道這柄劍其實最早并非歸卓天來所有……”

卓小星的眼皮跳了跳：“哦？竟有此事？”

沐青蓮不慌不忙，接著道：“龍淵劍位居天下十大名劍之首，并非在于劍本，而是在于它所代表的涵義。這是一把王權之劍——也是大周朝的立國之劍。據說昔年天下大，大周開國皇帝李芝龍本為一郡諸侯，有一日他夜夢一紅日直墜自家后院井口之中，醒來之后命人將井挖開，得到一方青銅劍匣，劍匣上刻著“潛龍在淵，騰必九天”八個大字，匣中所藏就是這龍淵劍。李芝龍名中本來就有個龍字，認為此兆大吉，于是便招兵買馬，求賢集士，終于一朝乘云化龍，為開國之君。李芝龍臨終之前，恰逢當時北狄進犯中原，北境岌岌可危，大將軍卓锍奉命出征，李芝龍認為此劍可保武運昌隆，便將此劍賜給卓锍。之后卓锍果然大敗北狄，班師還朝之后，稱此戰仰仗圣功，得天庇佑云云。又稱此劍為‘國之重’，自己才德淺薄，不敢自擁，又將此劍歸還皇帝。待到李芝龍駕崩，此劍便供奉于太廟之中。大周開國兩百年，但凡邊境戰事岌岌可危、國之將亡之時，往往會將此劍賜予領軍之大將，說也奇怪，但凡是被賜下此劍之大將，無論戰事多麼艱難，最終往往都會得勝而歸。這柄劍也因此為天下十大名劍之首，號為‘王權之劍’。”

卓小星問道：“那聽此說來，我父親當年獲賜此劍，也是因為遇到了能讓大周皇帝覺得國之將亡的大事了。讓我猜猜，難道是當年魔教東進與然大軍聯合兵臨雪嶺關之戰？”

沐青蓮點點頭：“卓姑娘果然聰明。在此戰之前，卓將軍接過龍淵劍，重返廟堂獲封西涼都護，領柱國大將軍，率西涼大軍在雪嶺關大破然。不過不知為何，此戰之后，這柄龍淵劍卻并未像以前一樣回到太廟，而是留在了卓將軍手中。直到他在落日關死，此劍也就此流落在無方劍樓。家師之意，便是希讓此劍能重返金陵，回到李氏皇族的手中。”

站立一旁的灰大漢一直沉默不語，此時突然道：“卓將軍已經作古，大周朝也已滅亡，就算這龍淵劍有再大的來頭，如今也是無主之。你無方劍樓大可將之據為已有，又何必多此一舉？”

沐青蓮沉聲道：“大周朝雖然已經滅亡多年，但是大周皇室世系從未滅絕。瀚海雖然與中原隔絕，但是姑娘也應該聽說過，丹王李杭在八年前已在金陵登基為帝，國號南周。以長江為天險，與北梁抗衡。經過數年修養生息，朝中主戰者以謝儼為首，希勸說南周皇帝李杭下旨北征，收復江北失地。可是李杭卻一直猶豫不決。”

卓小星略一思忖，接著道：“假如這個時候龍淵神劍能夠回到南周，以此劍的聲名，說不定可以確實說李杭下旨北征。只是我聽說你們無方劍樓早已臣服于北梁，這麼多年彼此相安無事，既然如此，你們為何要將這柄龍淵劍送回金陵呢？難道就不怕得罪慕容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