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汋陪郗子蘭坐著玉風輿回招搖宮,他們師兄妹自小一起長大,同手足,修道之人也不像凡夫俗子那般講究男大防,同車共輿沒有人會見怪。
郗子蘭一上車,便不復長輩面前的憨天真。默不作聲,抱著謝爻的“可追”劍,神有些低落。
謝汋瞥了眼通紅的雙眼和鼻尖、幾乎咬出的,言又止道:“小師妹,你近來過得還好麼?”
他不問還好,一說這話,的委屈都化了眼淚,像決堤一樣淌下來。
把臉埋在袖中,半晌才抬起頭來,里卻說:“小師兄為什麼這麼問?我當然過得很好。”
“師兄他……”
郗子蘭打斷他:“阿爻哥哥當然待我再好不過了。”
輕輕挲著“可追”,仿佛這便是朝思暮想的心上人:“他二話不說分了我三修為,如今更連元神劍都借給我,我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甜甜笑著,可笑得越甜,越顯得可憐。只有自己知道謝爻分三修為的原因。
謝汋道:“要不我去和師兄說說。”
郗子蘭慌忙扯住他的袖:“千萬別去!”
不等謝汋說什麼,搶著道:“小師兄你別多說了,這都是我心甘愿的。何況很快又是月圓,到時候我就能見到他了。”
一邊說一邊將手放在心口,眉頭微微蹙起,每當月圓前后,的心疾都會發作,只能由謝爻替運功緩解。
謝爻兩百年前在冥妖中了傷,煞,險些魔,這兩百年來只能閉關不出。
說來也怪,他見別人還不打,唯獨一見到郗子蘭,的煞邪氣便不住,有一次甚至不慎用劍氣傷到了。
因此這兩百年來,兩人總是聚離多,只有每月日前后,郗子蘭心口的菩提發作,只能由他來運功清毒,即便是這種時候,兩人之間也隔著鮫綃屏風。
不過即便如此,郗子蘭似乎也已知足了。的神明起來,仿佛只要能隔著屏風看一眼的阿爻哥哥,連痛楚都能甘之如飴。
謝汋的頭道:“傻姑娘。”
兩人一時無話,輿停在招搖宮前,謝汋正要扶下車,郗子蘭忽然言又止道:“小師兄,你還記得阿爻哥哥當年那個徒弟麼?”
不等謝汋回答,先自嘲地笑了笑:“你們當然記得,每天對著這張臉,想忘記也難吧……”
謝汋皺了皺眉:“幾百年前的事了,怎麼突然想起這個?”
郗子蘭不自覺地把手放在做痛的心口:“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近來時常想起。”
頓了頓,抬起眼,著謝汋:“小師兄,你能不能告訴我,阿爻哥哥和那弟子相時是什麼樣的?”
謝汋角玩世不恭的笑容褪去,他的眉眼中有邪氣,不笑時就顯得沉。
“你別想,師兄向來冷,他看我們這些人也就像木石一般,在他看來那凡人不過是個皿,”他頓了頓,目里忽然飽含了,“在師兄眼里,只有你是不一樣的。”
郗子蘭仍然到不安,不過還是點點頭。
兩人到得所居的芳芷殿前,剛邁庭中,便有一道白影躥出來。
兩個道僮著急慌忙地在后面追著記,口中喊著:“紫閣仙君,紫閣仙君請留步……”
郗子蘭一驚:“阿玉,你怎麼跑出來了……”
白狐一道閃電似地奔到郗子蘭跟前,伏倒在地:“師尊救我,他們要將徒兒帶走……”
它的后筋脈被斬斷,雖已用靈藥續接上,傷勢仍然很重,方才不管不顧地奔逃出來,滲出的已將白紗染紅。
郗子蘭一陣鼻酸,蹲下,了天狐頭頂:“阿玉,你可知你這回犯了大錯?”
天狐道:“徒兒知錯了,徒兒只是容不得那些人詆毀師尊……師尊就饒恕徒兒這一次吧……”
“不是我不愿饒恕你……你做錯了事,損害了宗門聲譽,依例該逐出師門的,掌門師兄和長老們讓你留下,已是網開一面,”郗子蘭紅著眼眶道,“我替你求也沒用……”
天狐用前爪抓住郗子蘭的擺,哀聲懇求:“徒兒甘愿罰,師尊怎麼罰我都,徒兒這條命是師尊的,要打要殺都行,只有一個,求求師尊,讓我留在師尊邊……”
郗子蘭目有些躲閃:“你好好思過,待長老們消氣,我……我會去看你的……”
天狐道:“師尊可是覺得徒兒失去九尾沒了用?徒兒還能再修煉,我一定日夜苦修,不會再躲懶了……”
他急于證明自己還有用,強行催靈力,想要變化人形,奈何傷勢太重,勉強化形,只變化了一半,四肢仍是狐,臉上白未褪干凈,還長著張狐貍的尖,非人非,錦袍上滿是污。
若說形的斷尾天狐還有幾分惹人憐惜,他這不倫不類的樣子便只剩下猙獰可怖了。
偏偏他還不自知,勉強用傷支撐著自己,踉踉蹌蹌地上前拉郗子蘭的手:“師尊你看,徒兒還能化形,還能修煉……”
郗子蘭像見了怪一樣回手,連連后退:“阿玉,你聽我的話……”
天狐看到主人眼中的陌生和嫌惡,不由愣在原地:“師尊,我做這些都是為了你啊!”
他在主人面前向來乖巧,郗子蘭還是第一次見他這樣糾纏不休,連對靈寵的心疼憐憫都消磨去不,只想盡快結束這一切:“我何嘗要你做過這些?你自作主張,敗壞宗門聲譽,別人怎麼說我這個主人?”
天狐難以置信:“連你也怪我……”
他冷笑數聲:“師尊,這三百年來,孤衾寒枕,是誰陪在你邊?你傷心抹淚時,又是誰安你?”
他上前一步,眼中現幽藍瞳:“子蘭,你眼里只有謝爻,可他可曾有一日盡過道的責任?這世上只有我真正心疼你,只有我真正懂你……”
他口中生出獠牙,忽然大發,朝著郗子蘭撲過去。
可不等他的爪到郗子蘭的襟,一道劍風自旁橫掃過來,天狐瞬間被彈出數丈,后背重重撞在正殿廊柱上,又砸落到地上。
天狐吐出一口鮮,再次退回狐形。
他吃力地抬起頭,只見謝汋一手攬著郗子蘭羸弱的肩頭,斜睨著他,角帶著譏誚的微笑,眼中盡是鄙夷。
“畜生就是畜生,”他輕描淡寫道,“全無自知之明,這死纏爛打的樣子真難看。”
他頓了頓,向那兩個道僮道:“還不把他綁起來。”
兩個道僮都是玄季宮的仙侍,往日玉面天狐是峰主瓊華元君的寵,他們都尊他為“仙君”,方才“請”他走也是恭恭記敬敬的,聽謝汋這麼說,不由有些遲疑,都看向郗子蘭。
郗子蘭卻別過頭去,并不看那天狐,也不出言阻止。
謝汋道:“還愣著干嘛?”
兩個道僮忙上前將天狐的四肢用玄鐵鏈縛住。
天狐絕地盯著主人,狐翕張,一個字也說不出,只有鮮汩汩地涌出來。
謝汋道:“把這畜生送到西華苑去,鏈子鎖好,別讓他再逃出來。”
天狐難以置信地看著郗子蘭:“師尊……”
西華苑是重玄門中豢養靈禽靈的地方,這些靈禽靈與天狐、凰這些靈力強大的族裔不同,大多是些連靈智都未開啟的低等族裔,只能作騎乘之用。
郗子蘭用手捂著,顯是在哭,卻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句話。
謝汋譏誚地一笑:“畜生就該呆在畜生呆的地方。敢再對子蘭不敬,我便了你的皮。”
……
狐裘鋪展在燈下,閃耀著緞子般的澤。
“兩位客人真有眼,這件是上好的狐腋裘,你看這油水的,整個凌州城都休想找到第二件!”皮貨店主人是個有幾百年道行的牡丹,長相頗得牡丹花的神韻。
他臉上冒著見到大主顧時特有的紅,“小郎君看,隨便,別客氣。”
若木了鼻子,確定那狐裘上只有上好香料的淡雅香氣,沒有一一縷狐臊味,這才紆尊降貴地出冰玉骨的手,用一手指輕輕了,指尖傳來令人愉悅的。
“小郎君,這皮子怎麼樣?”店主人期待地著手。
若木微抬下頜,淡淡地“嗯”了一聲。
店主人道:“小郎君可是不滿意?敝店還有別的好貨……”
不等他說完,冷嫣已從乾坤袋里取出了一枚玉簡:“就這件。”
若木瞟了一眼:“本座又沒說要這件。”
冷嫣“哦”了一聲,把玉簡又收了回去。
若木皺眉:“本座也沒說不要。”
冷嫣撂下玉簡,干脆把錢袋子往他懷里一扔:“看上什麼自己買。”
若木嫌錢袋臟,用一指頭勾住帶子,向那店主人道:“有沒有天狐皮?”
店主人一驚,店里零星幾個錦華服到客人也將視線投向他們。
店主人隨即著心口笑道:“哎喲,小郎君說起笑話來一本正經的,小的差點當真了。”
只有冷嫣知道他不是在說笑話。
若木失道:“沒有啊。”
指了指方才那件翠寶相花織錦面的白狐裘:“就這件吧。”
店主人兩眼放:“小郎君真是豪爽,是包起來還是直接披上?我看小郎君上衫單薄,水邊風涼,倒不如直接披在上。”
若木“嗯”了一聲,卻不手去接。
店主人瞥了眼他邊的黑子,這子打扮素凈,甚至可稱潦草,腰間還掛著把銹跡斑斑的鐵劍,與那華服年截然不同,但容貌昳麗,神淡漠,自有一不可小覷的氣勢,顯然不是那年的奴仆。
待看到掏出乾坤袋付賬,見多識廣的店主人便對兩人的關系有了大致的猜測。
店主人道:“小的斗膽替小郎君披上?記”
話音未落,年袖中飛出一個掌大的小人,通粲若白銀。
小銀人飛到半空中,從店主人手里拉起沉重的皮裘,吭哧吭哧地飛到主人背后,替他披上狐裘。
店主人納罕道:“這是什麼靈寵,小的活了那麼久還從沒見過。”
小銀人瞪了他一眼:“大膽!”
店主人忙作揖道“得罪”,小銀人又飛到他面前,替若木系上帶子。
雪白的出鋒襯得年越發紅齒白,目若晨星。
小銀人道:“尊上的貌果真舉世無雙……”
若木耳子一紅,把小銀人一把抓住塞回袖子里:“要你多。”
冷嫣道:“還要什麼?一并買了。”
店主人一聽,喜出外,又抱了許多珍藏的尖貨出來。
若木挑挑揀揀,指了一件妃簇金面的錦貂裘,向冷嫣道:“這件給你。”
祂的口吻仿佛恩賜,全然聽不出付錢的是冷嫣自己。
店主人見黑子興致缺缺,忙道:“小郎君真是微,生怕小娘子凍著。”
冷嫣道:“我不冷。”
若木道:“你穿得太丑,和本座走在一起不相稱。”
冷嫣便不再多話,接過貂裘披在肩上。橫豎不講究這些,穿什麼都無所謂。
量頎長,眉眼鋒利,偏偏左眼下生著顆胭脂的淚痣,冷中帶艷,妃錦裘換個人穿難免俗氣,由穿來卻自有一種高華,猶如傲雪凌霜的寒梅。
店主人贊嘆道:“小郎君好眼。”不要錢的恭維話滔滔不絕。
冷嫣店主人包起幾件若木看過一眼以上的皮裘,塞進乾坤袋里,狀似無意地環顧四周道:“我前年來過凌州城,差不多的時節,今年似乎比那時冷清了些。”
店主人無奈道:“兩位貴客想必也知道,近來有些傳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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