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建築、夜，都在窗外的前方晃。某些往事，像一抹雲煙從腦海里掠過。過去這些年，總是忍不住想起，甚至努力去記住那個人的廓、聲音和笑容。但終究，記憶慢慢褪。許多令記憶深刻的畫面，漸漸模糊。尤其是在決定和陳慕昀在一起后，就不準自己再想起那個人。偶然想起，也是揮之腦後、置之不理。

那還是六年前，才十七歲，讀高二。

暑假，跟著父母回沅縣，住在鄉下老家。那一年的雨，下得非常大，不過每年夏天都如此，大家似乎司空見慣。省電視臺、縣電視臺，經常播報，哪裏了洪災、多房屋被沖毀、部隊在如何救援。整天悶在家裏學習的阮青青，一直覺得這些離自己非常遠。

直到有一天，父母一早跟著長輩走親訪友，一個人留在老房子裏學習。雨下得越來越大，轟隆隆彷彿要把天都撕破。約中，聽到外頭有大喊大的聲音。覺到不對勁，走到門口，才發現村口那條河，不知何時快漲到自家屋門口。頓時臉煞白，回屋給父母打電話。

父母在十幾裏外另一個村落，也慌得不行，媽媽哭了，反覆叮囑呆在屋裏，不要跑，他們馬上想辦法回來救。父親趁媽媽不注意，對說：要是況不對，就帶好手機、食和水，往高山上跑。

對於一個什麼都沒經歷過的高中生來說，在洪災面前，獨自逃亡求生，彷彿是另一個世界的離奇任務。但是，在短暫的驚惶恐懼后，阮青青開始快速收拾東西，只背了個小包，裝了食、水、手電筒和服。忽然電也停了，站在黑暗的窗口，著離家門檻只有幾米遠的水面，還有紛紛落下的雨。打定主意，如果雨還不停，水再往上漲一米，就不等父母和救援了，往山上跑。聽說過，洪水漲得非常快。

水位即將抵達在心中的警戒線時，幾條紅的醒目的衝鋒舟，就像神兵在河中出現。軍人們在大雨里，拿著喇叭，嘶啞著嗓子，大聲喚村民上船，並且挨家挨戶去確認。

看著不遠另一棟房子裏，有個人抱著孩子，被兵救上了船。阮青青的眼淚一下湧出來，衝出房門，站在翻湧的泥水裏，整個人都蹦起來，大喊：「我在這裏！解放軍叔叔，救我！救我！」

一艘衝鋒舟迅速轉向，朝駛來。艇上只坐著一個人，逆著水流，乘風破浪，駛到面前。

阮青青已淚流滿面，了把臉，抬起頭，那人站起來，高大的影像是能遮住所有風雨，削瘦的腰線顯出年輕人的拔，他向前躬，朝出一隻手。

他的臉上臟極了，阮青青只瞥見他的眼睛，非常亮，莫名令人想到刀尖上的冷。他說：「別怕，上船。」

阮青青把手給他，只是船晃，水急，天黑，人驚。的雙發，差點摔了，他眼明手快摟住，幾乎是將抱上了艇，放在腳邊。

阮青青又很想哭，下意識抓住他的不放。

他大聲問：「屋裏還有人嗎？」

「沒有！只有我一個，其他人都不在家！」

大概是扯得太了，他低頭看了眼，什麼也沒說，掉頭把艇開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阮青青悄悄鬆開他的，著水面上一艘艘紅艇，還有和跟他一樣的迷彩影，心中有莫名的緒翻滾著。無聲，卻深重。

手機信號也不好，打不出電話，阮青青發了好幾次，終於功發了短訊出去，告訴父母自己沒事，已被軍人救援，讓他們不要再回來。過了一會兒，收到父親的短訊：他們也很安全，讓跟著軍人，不要跑，到安全地方再聯繫。

阮青青大大鬆了口氣，也不敢，坐得像木樁，看著那當兵的沉穩地掌控著小艇，在河水中穿行。這才發現，他看起來最多二十齣頭，短短的寸頭，飽滿的額頭，高鼻樑，脖子又又直。

剛才居然他叔叔。

阮青青想對他道謝，一不留神，艇劇烈晃了一下，阮青青驚，下意識就抓住了他的服。艇本來就不大，幾乎整個人掛在他上。阮青青不知道，他會想什麼，會不會覺得這個孩子太麻煩。他只是任由抱著，面無表地控制平衡和方向。彷彿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那上頭。

過了一會兒，他放下一隻手，虛虛地摟著，護著。

阮青青頓時安全大增，把臉深深埋進那一片迷彩里。厚實的布料著的臉，也聞到他一漉漉的氣息，只覺得安心。

過了好一會兒，晃終於沒有那麼厲害了。阮青青還是抱著他的腰，小心翼翼抬起頭，打量周圍。

他的手卻移開了。

雨變小了，周遭聲響漸歇，天空似乎也亮了一點。

一直沉默的他，開了口，嗓音里居然有無奈笑意：「怕這樣？解放軍叔叔的腰都要被你勒斷了。」

阮青青又窘又激，連忙鬆開他，往後了，連聲道謝。又想，你看起來只比我大四、五歲，哪門子的解放軍叔叔哦！

他也終於轉頭，在上船后，第一次和正面對視。英氣十足的眉眼。

他說：「放心吧，我開的船怎麼可能翻？真翻了，我也能把你再救起來。」

……

那個夜晚，阮青青是在夜裏10點30分，上了他的救援艇。

後來，他的艇再也沒遇到其他需要救援的人。後來遇到水勢變大，他們還停留在一坡上暫避。

他們兩個人，在漆黑的、晃的、冰涼的小艇上，一起呆了快5個小時。

凌晨3點多，他終於完搜救任務，把送到臨時安置點。附近村落的所有災民，都被送到那裏。

阮青青很幸運，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翹首以盼的爸爸媽媽，跳下艇，一頭撲到他們懷裏。彼此激又后怕地說了幾句話后，猛地反應過來，回頭去，茫茫的夜和水裏，哪裏還有他的船和人的影子？

後來聽說，部隊連夜馬不停蹄，奔赴下一個災點救援。後來，誰也沒再見過那些救他們的人民子弟兵。

——

華燈初上。

阮青青一下公，就看到一個高高瘦瘦的影，站在站牌旁，他穿著黑風，頭髮理得很短，皮白，五清秀，目明邃。當走近時，他就這麼著，笑。待阮青青走到跟前，他一把將人撈進懷裏，很用力地抱著。

阮青青掙了一下，沒掙，也就不掙了。

陳慕昀了一下的臉，低頭親了一口，說：「辛苦你跑過來。」

阮青青：「你要上班，當然是我過來了。」

答得理所當然，陳慕昀臉上的笑意更深，牽著的手，走進寧靜幽亮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