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雲聲是一個月前到沈榕榕店裏應聘的。若以招學徒的觀點去看,他年紀已經有點兒大了,超出了行業里的慣例。但他非常誠懇,甚至願意無償加班,用沈榕榕的話來說,「卷得太主了」。
負責招聘的是店裏的主管,他不得有肖雲聲這樣的員工,很快點頭答應,肖雲聲就這樣了店裏的一員。
他非常勤快,能吃苦,肯學習,才一個月時間,已經接了店裏所有的基礎工序,無論是一樓的洗吹造型還是二樓的化妝服飾造型,他全都學得極快。由於他的出表現,第一個月就到了嘉獎,這也是沈榕榕能記住他這個人的原因。
肖雲聲話不多,和店裏其他學徒相比,他顯得有些沉默,因為年紀的差異也不太合群。沈榕榕沒事兒就喜歡在店裏獃著,有時候能聽到一些有趣的八卦。比如來做造型的某個姐兒對肖雲聲很興趣,每次來都點名讓肖雲聲服務,不久前還悄悄給了他一張房卡。結果那天肖雲聲本沒去,一整晚都在理店裏水管裂的問題。
他的忠誠和可靠,外加薪酬極低,讓他為店裏最好用的人。
也因此,他沒有朋友。店裏其他學徒對他頗有微詞,肖雲聲可能有所耳聞,但他沒表現在行上,只當作沒聽到。
「這也是我對他有點兒想法的原因。」沈榕榕說,「這個人是好的,但不夠真誠。他在我店裏工作,非常出,但好像不是我店裏的人。沒有歸屬。」
路楠:「是因為你給的錢太了。」
「可能吧。」沈榕榕點頭承認,「而且我還想起一件事。」
學徒們不喜歡他,對他的議論也很多,有些傳聞漸漸離奇,比如說肖雲聲以前是道上混的,上現在還留著可怕的刺青。
故我堂里,高宴正跟宋滄描述肖雲聲上的刺青。
學徒們每天在更室換服,最近天漸漸熱了,換服時上總得溜,有人很快發現肖雲聲會躲著眾人,換。起了壞心眼的學徒故意挑了個時間,趁他換服時突然推門闖,肖雲聲果然火速背對眾人,沒有回頭。有人裝作熱絡,上前去拍他肩膀。
那是學徒們頭一次見到肖雲聲的可怕臉。他一貫是溫和有禮的樣子,但一瞬間的狠戾讓他眼神充滿了殺人的怒氣。他甚至連語氣也變了,冷酷得像刀子,森森的:「幹什麼?」
他轉面對眾人,所有人都看到了他左側下腹的一大片刺青。
「一條蛇。」高宴比劃,「我和沈榕榕給看到的幾個學徒打了電話,他們的描述都是一致的,一條黑的蛇,盤踞在肖雲聲左下腹,在肚臍下面。整是青黑的,但上有很多金的鱗片,非常醒目。」
宋滄坐直了:「金?!」
他立刻給小告撥去電話。小告剛準備和樂隊開始練習,接電話時很不耐煩:「又有什麼事?」
「金的刺青常見嗎?」宋滄直截了當。
「不常見。」小告回答,「料里有淺金和深金,但跟我們普通認知的金有很大差異。黃倒是常見,很多人用黃的料,拍照后加個濾鏡,它看起來就是金的。」
「是的,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但有人能做金刺青,對吧?」
「當然有。」小告笑了。
宋滄記得非常清楚,在小告還沒有失去雙眼視力的時候,就是能夠做金刺青的高手。厲害的刺青師可以利用不同的料、造型、影來製造對比,駕馭金和銀這種麻煩的彩。
宋滄跟小告描述肖雲聲腹部的蛇:「黑蛇,金鱗片。能幫我問一問有誰做過這個東西嗎?」
小告答應了。高宴卻不解:「找刺青的人做什麼?」
「我一直不明白,這個聲哥……肖雲聲,他想控制梁栩,為什麼會帶梁栩去刺青。刺青這件事對他來說或許有一些特殊的意義。」宋滄想了想,「在腹部刺青……是個狠人。」
「我們可以直接去找肖雲聲。」高宴說,「有什麼困的地方,直接問他就好了。」
他沒有看過許思文的那個視頻,所以不能理解宋滄這種怪異的鎮定。宋滄在知道「肖雲聲」這個名字的時候,幾乎已經在心裏把它搗爛了。肖雲聲是年人,他會到懲戒——什麼懲戒?他欺辱一個孩子,折磨迫,他最終能得到什麼懲戒?宋滄對此毫無信心。
肖雲聲是個曲曲折折,利用許思文、梁栩和章棋來栽贓路楠,自己在暗藏得極好的人。宋滄有種覺:許思文選擇路楠的辦公室墜樓,當然也是出於肖雲聲的授意。但肖雲聲和路楠有什麼牽連,他們現在還不得而知。
他搖了搖頭:「不要打草驚蛇。我必須調查更多信息。」
高宴:「梁栩知道故我堂,難道他不知道?」
宋滄:「思文以前經常到故我堂找我,梁栩跟蹤過。梁栩會選擇我和路楠作為的同伴,我認為還沒有把我和故我堂的事告訴肖雲聲。」
高宴推推眼鏡:「那你快把這件事告訴路楠吧。這事兒對來說完全是天降橫禍,現在已經社會死亡了。你看到網上那些人怎麼說的不?『路楠』這個名字了代號、標籤,但凡有類似的事件,學生和老師之間的矛盾導致學生傷出事兒,這個代號就會出現。永遠被釘在恥辱柱上,沒法擺的。」
宋滄心想,「路楠」不是的名字。但他當然也知道,這個名字是不能夠被這樣污染的。
「你別騙了。」高宴說,「可憐的。你和關係……以後要是事敗了,一定恨你。」
被兩人提及的路楠正攥著餐叉不停打噴嚏。被約出來吃午餐的路皓然忙問:「冒了?」
疫讓噴嚏、咳嗽了敏行為。路楠鼻子:「放心,應該是有人在罵我。」
路皓然皺眉:「你別上網了。」
「那怎麼可能。」路楠說,「故我堂的微博還有賣書賬號都是我在管理。我不看社的東西,傷不到我,你放心吧。」
路皓然很奇怪地看,像打量一個全新的人:「你變了好多。」
他擅自做出結論:「是因為跟梁曉昌分手?」
路楠失笑:「不是。」
路皓然瞇起眼睛:「因為那個和你一起去音樂節的男人?」
「……」路楠心想這人這麼敏銳到這種程度。但答案讓猶豫。似乎和宋滄有關,但似乎更重要的改變來自自己。想了想:「哥,那你覺得現在的我好不好?」
路皓然點頭:「當然好啊。你現在……更像你自己了。」
路楠囫圇吞下一口牛。「你不喜歡我像楠楠嗎?」
兄妹倆都沉默著。他們很久、很久沒有提過真正的「路楠」。消失了,卻又沒有,一縷遊魂系在雙胞姐姐上,吸食著的生命。路皓然從妹妹的眼睛裏沒看到一憤怒和悲傷,他們居然可以這麼平靜、尋常地提及久遠的傷口。它看起來結痂了,裏頭卻腐爛得很深,路皓然從來是都不敢的。
路楠卻乾脆利落地,說出了語。
路皓然眼眶一熱,他連忙放下刀叉,深深呼吸。但這瞬間的脆弱搖還是被路楠捕捉到了,把手搭在路皓然手背上,無聲地看他。
「……哥,你想過嗎?」路楠小聲問,「我每天都想,一直在想。」
路皓然握手掌,點點頭。他低下頭,用另一隻手擋住自己雙眼,不讓路楠看到他的眼淚。但抖的鼻音暴了一切:「我也想。我們都想。」
箍著路楠口的明荊棘在這一刻碎裂了。終於能跟自己脈相連的兄弟坦誠地聊起舊日傷痛,他們終於肯面對這個的往事,「路楠」可以堂堂正正地活在他們的回憶里,再也不必寄生了。
「可是你這樣就很好。」路皓然說,「桐桐,你像你自己就行了。」
路楠都不知道自己原來還藏著這麼多眼淚。很久沒在哥哥面前哭過,一時間還有些尷尬。上菜的侍應生左看右看,悄悄放下一疊紙巾。
「今天約我出來就是為了這個嗎?」路皓然拿紙巾擤鼻涕眼淚。
兩人回復心后,路楠才說出真正來意:「你還記得『肖雲聲』這個名字嗎?」
路皓然回憶片刻:「好悉。」
「是你的學生!」路楠簡直服了他的記憶力,「三年前你不是在全校職工大會念過檢討嗎?那檢討書還是我幫你寫的!」
一張臉從記憶深浮現。瘦削、冰冷,二十歲的年紀,比許多大學生都年長一點兒,監控里的他把舍友從樓梯上推下去,出手迅速冷靜,離開時鎮定得不像個剛剛犯了罪的人。
路皓然終於想起來了:「是那個學三個月,就因為故意傷人被開除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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