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清舟住院了,病假再次延長。

常川是個小地方，什麼事都藏不住。楊阿姨去夏家鬧事時惹來一大幫圍觀群眾，有很多同學發了人人網。原本關于夏儀爸爸是殺人犯的傳聞只在小范圍傳播,經過楊阿姨這一鬧，在年級里幾乎是盡人皆知。

夏儀走到哪里,學生們的目都會暗暗轉到的上，窸窸窣窣地討論。連老師都喊過去,試探著關心了幾句。

但夏儀似乎并沒有什麼改變。

以前也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仿佛不需要和這世上的其他人發生關系。現在也是。

只不過下課后,偶爾會看向對面的另一個教室,有個座位早上空,到了下午就會堆積一座作業小山。

晚上放學的時候，也會習慣地瞥一眼對面的知行樓。自從期中聶清舟一鳴驚人之后,平行班有許多人效法他的行為,放學后還留在班里自習,于是這時候的知行樓總是燈火點點。

不過如今，那里沒有一盞燈火屬于聶清舟。

然后夏儀慢慢發覺,回家的路途原來這麼安靜而漫長,讓人不適應。

習慣真是一種可怕的力量。

午休時間食堂熱鬧得跟一鍋燒開的水似的,夏儀端著餐盤找到一個位子坐下,在略顯擁的學校食堂里，前后左右的位置都是空的。

“聽說爸爸殺過人哎？”

“你去跟確認啊。”

“我哪兒敢，你看那麼兇……你說這種東西不會有傳吧？一惹生氣,搞不好也……”

“龍生龍，生，老鼠兒子會打……”

時不時有竊竊私語聲傳來。夏儀目不斜視,一如往常安靜地吃自己的飯。

突然有影擋在的面前，抬頭一看，只見張宇坤和賴寧大喇喇地端著餐盤，豪氣干云地拉開椅子坐在對面的位置上，故意搞得靜很大。

“夏儀你咋總是一個人吃飯啊，一個人吃飯不香啊。”張宇坤嗓門響亮，順便轉頭對不遠看向他們的人喊道：“看什麼看！有本事過來當面說啊！”

周圍的人就悻悻地收回目。

賴寧夾了一筷子紅燒，放進夏儀餐盤里，小聲說：“別擔心，我們會照顧你的。”

張宇坤嬉笑著道：“我們看你一個人吃飯怪冷清的，早就想跟你一起吃飯了，但舟哥不讓。那時候早了，舟哥還沒考年級第一呢。他說你是一班的好學生，我們這些人跟你走太近，怕給你惹麻煩。”

頓了頓，他得意地說：“現在舟哥解了，嫂……夏儀你放心，有我們倆在，沒人敢欺負你！”

夏儀看了一眼碗里的紅燒，再抬頭看向他們，淡淡說：“沒人欺負我。”

賴寧在一邊憨憨地笑起來，道：“你不用跟我們客氣，周末你還教我們數學和理呢，這次我們作業就錯了兩三道。謝謝夏老師！”

“……不用。”

夏儀移開眼睛，低下頭去繼續吃飯。張宇坤的好像停不下來似的，和賴寧說個不停，從籃球、漫畫說到無聊的課堂，生機地吵鬧著。張宇坤時不時還來跟夏儀說兩句，見雖然不主說話，但是有問必答，他突然神嚴肅地說：“夏儀啊，我問你個問題。”

他刻意低了聲音，搞得神兮兮的。

“你覺得，我們舟哥長得好看不？”

夏儀還在夾菜的筷子停住，抬眼看向張宇坤，確認他的問題：“聶清舟，好不好看？”

“對對對。”

沉默了一下，某個夜市里聶清舟煙灰衛的影從腦海中晃過，回答：“好看。”

“舟哥績好不好？”

“好。”

“他打籃球水平高不高？”

夏儀無言地著張宇坤。張宇坤意識到夏儀從來沒看過聶清舟打籃球，徑直替回答道：“高！水平賊高！舟哥是我見過最好的后衛！”

“那憑良心講，舟哥對你好不好？”

許多畫面在夏儀腦海里閃過，定格在聶清舟面蒼白趴在病床上的樣子。

“嗯。”

“那你為啥拒絕他呢？”

“……什麼？”

賴寧拉拉張宇坤的服：“哎哎哎，你怎麼又提這個？舟哥不是不許在面前說嘛？”

“嗨，舟哥他現在人又不在，我們說了他也不知道！追生這麼膽小怎麼行？再憋下去我要憋出病了。”

張宇坤甩掉賴寧的手，語重心長地對夏儀說：“你看，像我們舟哥這麼帥氣，聰明，仗義的男生可不多了，要不是舟哥有點顯兇相，我跟你說追他的姑娘要從這兒排到校門口。”

夏儀放下筷子，皺起眉頭看著張宇坤。不知道是自己的理解力有問題，還是他的表達力有問題，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你想說什麼？”

“就是我們都覺得你人也好，你看……”

張宇坤說得眉飛舞，賴寧拉都拉不住，而夏儀兀自皺眉沉默著。正在這時一個微弱的聲音打斷了張宇坤的熱演講。

“我能坐在這里嗎？”

夏儀轉過頭，只見鄭佩琪拿著餐盤，有點局促地指著邊的空位。的一雙大眼睛眨啊眨的，好像很擔心會被拒絕。

“你坐吧。”夏儀點點頭。

鄭佩琪松了一口氣，拉開椅子坐下在夏儀邊，看了看夏儀對面陌生的兩個人，有點怯怯地點頭算是打招呼，然后很快轉過頭看向夏儀。

“夏儀，你不要管別人說什麼，你不是那樣的……你就是不說話，但我，我知道你人很好。”

好像很張，語速很快，說著說著連汗都出來了。明明在安人，但和冷靜的夏儀一對比，好像才是需要被安的那個。

夏儀怔了怔，繼而說道：“謝謝。”

鄭佩琪著筷子，小心地問：“我想……我……”

張宇坤沒管住自己的，好奇地話道：“你聲音怎麼這樣啊，好嗲，天生的嗎？”

鄭佩琪愣了愣，這問題一下子中了被孤立的原因，眼睛急速地紅起來。嚇得賴寧不顧張宇坤滿油，就手捂張宇坤的：“哎哎哎，你別把人搞哭了。”

張宇坤掰著賴寧的手，趕補救道：“我就這麼一問！嗨，我賤，你別放心上。那什麼，你是夏儀的朋友？”

鄭佩琪轉頭看向夏儀，一雙兔子般通紅的眼睛盯著夏儀，盯得夏儀都不自在起來。

“夏儀，我可以不可以做你的朋友啊？”小聲問。

晶瑩剔的眼淚在鄭佩琪眼眶里打轉，搖搖墜。

夏儀繃，立刻回答：“可以。”

鄭佩琪的眼睛亮了起來，急切地說：“那……以后中午，我能和你一起吃飯嗎？”

“可以。”

“午休的時候，我能和你一起自習嗎？”

“可以。”

“周末我能約你一起出來玩嗎？”

“可以。”

現在只要鄭佩琪別哭，要什麼夏儀都會說可以。

鄭佩琪還紅著眼睛，但是的角和眼睛都彎了月亮，出一排潔白的牙齒，像是開心得不知道怎麼好了。抹了一把眼睛，轉頭看向張宇坤，吸了吸鼻子：“我講話天生就是這樣的。”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說天上的仙說話就該是這個調調。”張宇坤忙不迭地說。

鄭佩琪忍不住笑起來。

醫院病床上聶清舟的手機震了震，他放下手里的《病隙碎筆》拿起手機。張自華用□□給他發了張圖片，這在2g和3g之間反復橫跳的網絡遲遲加載不出來。

聶清舟吃力地把手機舉高靠近窗戶，試圖改善信號。

“這□□的頁面也太古早了，怎麼看怎麼奇怪，什麼時候能上4g網哦。”他一邊說一邊揮著手機。

他真心懷念手機裝滿app，出門只要帶手機就一路暢通的十年后。現在這個手機對他來說，就是跟能亮的板磚沒太大區別。

那張圖片終于慢悠悠地加載出來了，應該是從高一教研組窗戶往外拍的。

照片里鄭佩琪挨著夏儀，賴寧走在們側，而張宇坤揮舞著胳膊說著什麼，面對們往后退。冬日的落在白地磚上，再反在他們上，照得一片金黃暖洋洋。

夏儀的手揣在口袋里，神認真地看著張宇坤，額前頭發被風吹得翹起一個角，像是獨角。

這畫面生得仿佛能讓人聽見張宇坤的大嗓門，非常熱鬧。

聶清舟看著這張照片就忍不住笑起來，張自華又發了一句話——你幫賴寧寫的作文？

他嚴肅地回復——沒有，我只是輔導了一下。

——個人風格太明顯，輔導過頭了。

頓了頓，張自華又發了一句——按輔導張宇坤那種程度就行了。

聶清舟噗嗤一聲笑出來。

——老師真是慧眼。

——你的小伙伴們看起來好的，不需要照顧。

——謝謝老張！

他放下手機，心大好以至于后背都不怎麼疼了。他拿起書來，手里的鉛筆轉了幾圈，在書上一行字下畫下橫線。

【命運并不賄，但希與你同在，這才是信仰的真意，是信者的路。】

下午夏儀把夏延接回家，再來到醫院的時候，聶清舟的病房已經很熱鬧了。站在門口往里看，張宇坤和賴寧照例把一天的作業和筆記帶給聶清舟，正在他的床邊嘰嘰喳喳。

“今天老張特地夸了我和賴寧的作文，舟哥你真厲害！”張宇坤一邊往外拿筆記本，一邊眉飛舞道。

聶清舟笑而不語，他坐在病床上，臉還稍顯蒼白，穿著藍白相間的病號服，瘦了不以至于臉龐的棱角更加分明。

他里叼著一棒棒糖，上擺著一個小桌，一只手輸著，另一只手的手腕就抵在小桌上。手腕上青筋分明，指間轉著一只黑筆。

張宇坤和賴寧的筆記本被他攤開在桌上，他低頭仔細地翻看著。

“舟哥，你姑姑怎麼不在啊？”賴寧問道。

“我好說歹說才把勸回去。賽課一勝出了，還有下一呢，差點為了我這事兒不去了。這個賽課果對評優很重，我今天勸了一天。”聶清舟翻過一頁，漫不經心地回答。

張宇坤驚訝道：“舟哥，那可是你親姑姑，你跟家里人也太客氣了吧？”

聶清舟笑笑沒說話。

賴寧跟著問：“舟哥，推你那個人怎麼說？”

聶清舟又翻過一頁：“過失傷人，沒有刑事責任只要民事賠償，警察找過對方了，對方拒不賠償，說要賠就要我們去告。我姑姑氣得沒吃下去中飯。”

“我靠，這人也太不要臉了吧？”

“意料之中，要臉的人也不會跑到夏儀家去鬧。我有辦法。”聶清舟輕描淡寫地說著，他從筆記中抬起頭來，對張宇坤和賴寧說：“哥們兒，你們這筆記質量不行啊。”

他指著筆記里幾個含糊不清的點問張宇坤和賴寧，他們果然支支吾吾答不上來，一看就是上課走神，隨便記的。

“唉呀差不多得了，大概知道就行。”張宇坤心虛地掩飾道。

聶清舟撐著下，長嘆一聲：“行吧，那我就隨便看看。看來我這期末是不行了，說不定要跌到一兩百名，聞鐘又能好好嘲笑我了。”

他此言一出，張宇坤立刻憤慨起來，攥著拳頭說：“不可能！舟哥，咱可不能在敵面前丟份！你哪里不清楚！我明天去問老師去！”

“舟哥你說，要咋記筆記？”賴寧也湊上來。

聶清舟角出一不易察覺的笑容，他克制地抿了抿角，拿出鉛筆在賴寧的筆記本上面畫：“首先筆記不要只用一種，至有三種的筆。盡量用符號代替邏輯關系，比如因果用箭頭，包含用括弧……”

他邊說邊快速地在紙上寫起來。

夏儀收回目，站在病房門邊，靠著白墻思索了一會兒，喃喃道：“聞鐘，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