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罷，展獲與孔丘把臂回到房中，吩咐侍婢煮茶，兩人對麵坐下，展獲搖頭苦笑。孔丘看了眼這位知好友，明知故問地道：“展兄何故苦笑？”

展獲歎道：“我小看了慶忌公子.”

孔丘微微笑道：“此話怎講？”

展獲沉思片刻，才緩緩道：“我早聽說慶忌乃吳國第一勇士，素吳王僚的寵，在吳國公卿士子們中間也有威名，隻是……他畢竟未及弱冠之年，有一武力，又有智慧，嘿，擁有這份心機……或許他真能就大事也未可知？”

孔丘目一閃，打個哈哈道：“慶忌何來心機？我看他剛猛，行事不計後果，席上斬殺白府家人就是一例，如此行為，正是年勇士本呀。”

展獲撚著胡子，不悅地白了他一眼，嗔道：“仲尼，我知你耿直，但並非一介不通世故的腐儒，你我相莫逆，在我麵前何必遮掩心事呢，慶忌公子所為，你看不出他的用意麽？”

孔丘避而不答，反問道：“如此說來，展兄該是季孫大人所遣，並非出於故人之才趕來漆城相迎的了？”

展獲點了點頭，思忖片刻道：“仲尼，不瞞你說，慶忌遇刺，兵敗逃亡，假道魯國還衛的消息傳到都城後，當時都城上下並未在意，正因為此，才造了現在有些措手不及。”

“既然起初並不在意，為何突然改變主意？”

“蓋因此後不久，虎向季孫大人獻了一計……”

“虎？”孔丘一聽頓時沉下臉來。展獲是知道他和虎之間的那點過節的，不曬然一笑。

說起虎與孔丘之間的過節，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當時孔丘年輕，有點慕虛榮，或者也可以說學業有的年輕人喜歡在大眾麵前表現自己，所以非常向往上流社會的生活。

有一次季孫氏大擺酒宴邀請各家貴族赴宴，孔丘雖然家道中落，不過也算是一個破落貴族，虎死不倒架兒，自覺也夠資格參加，便趕去赴宴。當時正是季氏家奴虎在門口迎客，一瞧他那寒酸樣兒，便把他攔在了門外，孔丘不服，與他理論，反被虎當眾一番奚落，臊得孔丘滿麵通紅地轉走了。此事已是快20年前的舊事了，不想他還記在心裏。

展獲繼續道：“虎力勸季孫大人攘助慶忌，他說此舉一則可以傳播魯國仁義之名於諸侯之間；二則慶忌一旦複國，魯國與之有恩，總好過有闔閭這樣一個野心的強鄰，再者……”

展大夫頓了頓，下麵的理由涉及魯國三大權臣的部矛盾，雖說他和孔丘是至好友，畢竟此事涉及朝堂，而孔丘對季孫氏和虎素沒什麽好，又是一介布，有些核心機不便讓他知道。

展獲吞下後半句話，又道：“隻是叔孫、孟孫兩家對此強烈反對，不讚因為慶忌而結怨於吳，季孫大人雖是當朝執政，但是叔孫、孟孫與季孫三位一，向來同進同退。季孫大人不便撇開其他兩大世家獨斷專行，於是派遣為兄到漆城截住慶忌公子，暫在此小住，等候都城裏三位家主統一意見再說。”

孔丘笑了笑，說道：“於是你以私誼迎他，朝中若決意用慶忌，便延請他去都城，如果不用慶忌，便可送其離國，這樣一來進可攻退可守，把主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吳國方麵也找不出魯國的不是來，可謂滴水不了。

可惜慶忌公子似乎窺破了你的本意，他先製人，趁白家擾之機斬人立威，樹旗揚名，看似魯莽，實則卻是一步好棋。他的名號一亮出去，你本來不是魯國行人（行人，外大使），也變相的了行人。

吳國知道他在這裏，當然要行書討人，那時再送他走，在列國諸侯眼中，分明是我魯國怕了吳國，這就了有傷國的大事。朝中決定如何對待慶忌時，這一點是斷不能不予考慮的。”

展獲苦笑道：“正是。”

孔丘默然片刻，笑了笑道：“若不用慶忌，無魯國無害。若用慶忌，其中的利與害還很難說，但是求利，必有害，利害自來就是相生相連的，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展兄何必煩惱呢，這事還是給執政大人去頭痛吧。”

展獲苦笑道：“罷了，想也無用，我這便修書一封，令人馬上送至都城。仲尼，你且寬坐飲茶，咱們二人久別重逢，還有許多話說。”

◆◆◆◆◆◆◆◆◆◆◆◆◆◆◆◆◆◆◆◆◆◆◆◆◆

慶忌回到自己居，隻在裏邊打了個轉兒，等展大夫一離開，便立即出來，先去探自己的士卒。兩百兵丁已在左右房舍中住下，府中家丁拿來米糧菜蔬，士卒們借灶煮飯，此時已吃過了飯，一見公子來了，紛紛起相迎。

慶忌探視一番，獨自回到庭中，左兵衛梁虎子便悄悄跟了出來。

慶忌站在園中花圃前，負手看著翩躚起舞的蝴蝶，梁虎子走到他背後兩步遠的地方停下，低聲說道：“主上，白府家人個個孔武有力，瞧來不像良善之輩，那個主使人手靈巧、為人機警，若非早得主上示意，卑下猝下殺手，不會這樣順利取他命。不有，他們所用的兵，並非尋常人家護院所使，倒象是剪徑蟊賊慣用的利。”

慶忌輕輕弄著一枚花瓣，冷笑道：“這就是了，我看他三番四次故意挑釁，就知其中有鬼，這戶人家……一定有問題。”

梁虎子問道：“公子，會不會是以商賈之名行鼠竊剪徑之實的盜賊強梁？”

慶忌反問道：“如果是這號人，他又何必招惹我呢，激怒了展大夫，暴了他們的行蹤，這麽做有什麽益？”

他沉片刻，笑笑道：“也許是有人不喜歡我留在魯國吧，算了，他們的用意且不去理他，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們沉住了氣，以不變應萬變就是。”

梁虎子眼睛一亮，興地道：“主上出口章，這句子有力的很。”

慶忌笑了一聲，又問：“我們現有控弦之士、持戈之士、盾牌手、劍士各幾人？”

梁虎子回答道：“此次隨行公子的，均是挑的強力壯、甲齊全的士卒，並非原來的軍伍配置，現在左右兵衛兩百人，共計箭手35人，戈手82人，盾手22人，劍士43人，長短戟士18人。”

慶忌唔了一聲，說道：“你和冬茍商議一下，按排兩衛兵卒番戒備，晚上必布巡弋之士，以防萬一。”

“諾！”

“另外……，找幾個手眼靈活的，換上布常服，潛伏在白家莊院附近，探探他們的底細。”

“諾！”

慶忌兩指一撚，屈指一彈，那枚零落的花瓣便被他彈了出去，慶忌著那瓣落花，說道：“去吧，今天行軍辛苦，就不要演武了。明日晨起恢複正常，聞起舞，風雨不輟！”

梁虎子拱手而退，“悉索”的腳步聲消失，慶忌一拂袍袖，也向後庭走去。

慶忌施施然行經一側宅，見阿仇再仇兩兄弟和方才侍候他浴的那兩個小侍蹲在院子門鬥下正在聊天，便走過去，笑道：“你們在聊什麽？如今正烈，怎麽不進去坐？”

“公子！”阿仇兩兄弟和兩個侍見他到了，連忙站起，阿仇見他要推開那院門兒，連忙攔住他道：“公子，這幢房子不吉利，公子是貴人，莫要進去。”

慶忌一呆，奇道：“這房子如何不吉利了？”

一個侍怯怯地道：“慶忌公子，這幢房子確實不吉利，公子莫要進去衝撞了煞氣。”

慶忌還記得方才浴時隨口問過的名字，好象做白妮，便笑道：“怎麽個不吉利法，白妮，你說給本公子聽聽。”

阿仇見白妮吃吃難言，忙道：“公子，方才我聽白姑娘說過了，我說與公子聽。”

阿仇一說出此宅主人碧夫人的份，慶忌心中便暗暗一笑，他早猜到展大人必是了季孫意如的指使才來迎他，如今更加證實了這個猜測。

原來，這幢宅子屬於碧夫人，而碧夫人是魯國大夫季孫子菲的夫人，季孫子菲則是季孫家族的重要人，以此類推，展獲後那隻無形的手屬於誰自然也就一目了然了。

這位季孫子菲大夫原本娶妻艾氏，如今的正室碧夫人當初卻隻是個侍妾。現在季孫子菲大夫已經病故，艾夫人更是早早過世了，執掌季孫子菲家大權的卻是當初一個小小的侍妾，這卻是誰也沒有想到的變化。

阿仇他們後的這院落，就是艾氏當年自縊而死的地方。阿仇娓娓道來，引人勝，慶忌倒沒想到這個猛張飛似的侍衛還有一副好口才，而且如此喜歡八卦，這麽短的時間就把別人的家長裏短打聽的清清楚楚。

季孫子菲這位元配夫人艾氏，說起來還真是非常了得，季孫子菲雖是季孫氏的重要族人，且在魯國擔任重要公職，但是家中並不十分富有，這位艾氏卻是理財能手，在打理之下，子菲家的財產象滾雪團一般迅壯大，幾年功夫就買下二十幾大田莊，又經營布匹、食鹽生意，牟利巨，為魯國屈指可數的大富豪。

可是這位艾氏夫人隻有一點不好，就是善妒。子菲買回來的妾侍不是被藉故貶了家奴，就是尋個由頭打將出去，偏偏季孫子菲這人又是個極風流的人，艾氏越是阻止，他越是樂此不疲，兩夫妻就這麽較上了勁。

這位艾氏夫人的一生雖然短暫，卻是輝的戰鬥的一生，剛嫁過來時一路披荊斬棘，為夫家賺取了巨額財富。剩下幾年，又全部用在丈夫後宮的戰鬥之中，起初倒也戰果顯著。

隻是憐兒妹妹被趕走了，珍兒妹妹又進門來，珍兒妹妹被趕走了，豆兒妹妹又進門來。艾氏夫人一位中豪傑，就此把所有的力都投到了同小三、小四、小五、小六們做鬥爭的無聊事裏去了。

可惜，在男人心中，人在廳堂上再如何明能幹，也及不上狐貍在臥榻上的玉橫陳眼如，艾夫人越是厲害，季孫子菲越是立誌要找一個真正可以讓他逍遙快活的溫鄉。

終於，艾氏夫人遇到了夙命中的對手，就是如今的碧夫人。這人麗也還罷了，偏偏生就的一副溫似水、純可的模樣，季孫子菲迎過門是妾侍的份，卻把自己當了一個奴婢，布釵，清湯掛麵，每日做些灑掃整理的奴婢事。

不但常常規勸主人宿在夫人房中，而且循規蹈矩，絕不做一點恃寵而的事。艾氏夫人也不知是不是鬥得實在是太累了，加上自己當時又有了孕，人懷了孩子，那心就慈悲了些，看這小子倒還乖巧，便容忍了的存在。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前前後後一年有半的時間，這麽長時間偌大家業總不能沒有人打理，子菲家的大權便慢慢轉移到了這位看起來弱無辜的侍妾手中。倒也一日三省，大事小都來向夫人請示匯報，暗暗卻結納籠絡闔府上下所有的管事。

等到艾氏夫人明白過來時，碧羽翼已，已不是想置便置的了。此時碧夫人也有了孕，在此期間，艾氏夫人漸漸將大權回收，終也不過是分庭抗禮的局麵。等到碧夫人誕下一子，艾氏夫人大勢便去。生的是兒，碧夫人母憑子貴，反倒到了的頭上。

艾氏夫人剛烈，哪得了這般結果，碧夫人再明裏恭恭敬敬，暗裏下絆子捅刀，落在別人眼裏反倒是這大婦容不下人。艾氏夫人又氣又恨，三尺縞素往房梁上一搭，便了結了自己的命，辛辛苦苦掙下的偌大家業都拱手送給了碧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