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村裏正也姓趙,今年五十五歲,當了二十多年的裏正,在村裏很有威。
趙裏正第一個開口借一斤糧食給王家,其他人也想附和借一點,可村裏有餘糧的人實在是太了,大家都是靠挨熬日子,誰拿得出多餘的糧食。
最後,村裏人一共就湊了三斤糧食出來。
三斤糧食,就算是勒腰帶過日子,一天吃個一分飽,一家人也隻能吃個四五天。
王嬸子拿著三斤糧食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最後直接暈厥過去,倒在了王家大閨的懷中。
趙老太太也在人群中,借了半斤粟米出去,本來還想叮囑大兒媳後半夜警醒一點,但隨即一想,大兒媳從程家刮來的銅板怕是全部買了吃,家裏哪有什麽餘糧,老人家搖搖頭,回趙家去卻沒再睡下,而是將全家人喊起來藏糧食。
趙家隻有大房分了出去,二房三房全住在一起,大人加上孩子,一共十二口人。
趙老太太是過過苦日子的人,知道存糧食的重要,一天存一點,這麽長時間下來,家裏攢了有四五十斤粟米,三十斤蕎麵,還有三十多斤藜子玉米麵雜麵……老太太讓兩個兒子每個屋子裏藏十斤,就算有賊潛進來,最多也就損失十來斤,不會像王家一樣,全家都去喝西北風。
這一夜,大河村的人都沒睡好。
賊人沒追回來,王家就僅剩下三斤糧食,本撐不到秋收……最關鍵的是,今年未必會秋收。
一大早,王家就鬧出靜。
“爹,求求你別賣我,求求你了……”
王家大閨王大麥跪在地上,哭了淚人兒。
泥鰍抱著自己大姐崩潰哭起來:“爹,你賣我吧,我是男孩子,能賣更多錢!”
王嬸子的眼淚也唰唰往下流:“當家的,一定要這樣嗎?”
“家裏沒糧食,不把賣了這日子咋過?”王永歎氣,“是個大戶人家,就算鬧荒災也有口吃的,把大麥送過去是福,有啥好哭的!大麥過去,人家給我們半吊錢,半吊錢能買一百多斤糧食,這是好事!”
他說是這麽說,臉上卻滿是愁苦。
不是日子過不下去了,誰都不會想到賣孩子。
程彎彎一起床,就聽到隔壁在為賣孩子的事起爭執。
將昨天撿回來的栗子分出來一半,拿著走到了隔壁門口。
靠著泥牆,故作譏諷的說道:“裏正還真是偏心你們家,二話不說就給你們湊了三斤糧,我家可是一粒米都沒有!鎮上有家開雜貨鋪的人沒生兒子,說出二兩銀子,把我家四蛋買過去摔盆!”
“我家四個小子,個個張口等吃的,我要是賣了四蛋,二兩銀子夠吃到過年,我再怎麽混賬也是親娘,幹不出賣孩子的事,大不了一起死。”將手裏的栗子扔過去,“我是沒錢把大麥買回來的,這點糧食換大麥去我們家幹一天活吧!”
招招手,“大麥,你還愣著幹啥,趕過來把我家服洗了!”
王大麥知道趙嬸子不是什麽好人,可現在隻要能不被賣掉,什麽都願意做,從地上爬起來,眼淚都顧不上,立馬跟著程彎彎走了。
王嬸子哪舍得賣兒,等閨跑出去後,故意擋在院門口,生怕當家的追上去。
王永坐在幹柴上,啪嗒啪嗒旱煙。
王嬸子將地上的布袋子撿起來,沉甸甸的,竟然是四五斤栗子。
栗子不是什麽稀罕東西,山上很多,但靠近山下的栗子樹都被村裏人禿嚕了,並不是天天都能到昨天那幾棵栗子樹……想到昨天剛撿回來四五十斤栗子,的心仿佛在滴。
“趙大嫂這個混不吝都能把日子過下去,為啥我們不能!”王嬸子抓著栗子,咬牙切齒的道,“哪怕是吃野菜,啃樹皮,就算是吃土,我也不同意賣孩子!”
王永歎氣:“那就等地裏的稻子收了再說!”
地裏有收,自然不用賣孩子,但如果顆粒無收,接下來大半年都不會再有一粒糧食進倉,唯一的出路就是賣孩子。
而到了那時,賣孩子的絕不可能隻有他們一家!
程彎彎領著王大麥走到自家院子裏,家裏需要洗的服吳慧娘早就洗幹淨晾起來了。
拉著大麥坐下來:“你爹要是真的想賣你,不管我說啥,他都會帶你去鎮上。”
大麥幹眼淚,默默地不說話。
程彎彎歎氣,雖然王嬸子是個疼孩子的,但在這個年代,重男輕是通病,王家三個閨,一個兒子,最大的閨承的就最多,大麥是王家最苦的一個孩子。
“先吃點東西,然後幹活。”程彎彎站起往灶房走,看向大兒媳道,“就做麵糊糊吧,放野菜一起煮。”
因著有外人在,沒拿白麵,拿的是蕎麥,發黑的蕎麥和野菜一起煮糊糊,這裏家家戶戶都是這麽吃的,不過他們家的糊糊會煮的粘稠一點,一人一大碗。
吳慧娘煮早飯的時候,趙四蛋走過來。
他揪住程彎彎的袖子,眨著大眼睛問道:“娘,真的有人要花二兩銀子把我買走嗎?”
這不是程彎彎編出來的瞎話,去年大山爹死後,隔壁村確實有絕戶的人來買養老送終的兒子,想出半兩銀子讓四蛋去給他們養老送終,原有點心,不過那家人被趙老太太火力十足給罵走了,便沒再提這事兒。
但若是荒災越來越嚴重,原怕是要真的將四蛋給賣掉……
程彎彎了小家夥的臉:“所以呀,你長大後可不能有了媳婦就忘了娘。”
趙四蛋用力點頭:“我會一輩子孝敬娘,讓娘一輩子有大米飯有吃!”
程彎彎沒忍住笑起來。
灶房裏很快傳出香味,一大家子人在桌子邊圍著坐下來,王大麥也被按著坐下,麵前放著一碗野菜糊糊。
“趙嬸,這不行……”
王大麥連連擺手,趙嬸子剛剛給了他們家一袋糧食,都還啥都沒做,咋能白吃一碗糊糊。
先前他們家還有糧食的時候,都吃不上這麽稠的糊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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