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加羋歸于隨。太子旅送于瑕。”——《丹行記·穆王十一年》

楚國的史書看到這里，對于讀者而言，楚穆王的王羋加，僅僅只留下了與隨聯姻的印象。這個名字就如同《春秋》中的叔姬、伯姬一樣，在人眼前一晃而過。唯一特別的是，由于擁有私名，比起那些只能以排行留下痕跡的子，讀者總算是分得清楚些。

從穆王二年隨侯來朝，楚國主提出聯姻，又到穆王十一年，羋加嫁隨國。如果不出意外，下一次這個名諱的出現當是在其亡逝、又或是與隨侯婚絕之時。然而將《丹行記》繼續翻開，事實當并非如此。

可惜楚國史書散而零落，后人只得在其他文獻中輯錄出量的文字。這樣一個子甚至連其存在，都直到的墓葬被發掘，才為眾人所知。而其一生究竟經歷如何，更是只能在只言片語中拼湊。

這大約便是歷史的殘忍之，任何個的經歷，對于時代大勢而言，都無關痛。而隨著時間洪流洶涌而過，能夠流傳下來的，終究只是極數。

至瑕之后，距離隨都便不遠了。與楚國都城稱郢不同，隨國以都城為名。

隨國未曾如楚國那般頻繁遷都，所以這座城池在數代國君的興建之下看起來反而比如今的郢都要更為像一個繁華的都城。

然而，直至馬車行宮城城門，王子加也未見隨侯寶出現。的面霎時變得沉，但又很快偽裝出了一副平和的樣子。

王子陵恰巧看到了變的一幕，輕聲問道：“是否要做些什麼？”

“無妨。先瞧瞧況。”王子加眉頭皺了一下又舒展開來，“隨人不敢做得太過分，我們靜觀其變便是。

“你怕是不適應長途奔勞，一路行來子都不太康健。”王子陵出一抹憂，“但是從無宗廟置于宮城的道理，若是不祭宗廟……他們怕是來者不善。”

王子加安道：“周人忌諱先配而后祖，縱是他們迎親前已祭過宗廟，歸來亦不了此事。未曾告廟我們就仍是楚國王，他們不會過于放肆。”

雖接了妹妹的安，王子陵仍是有些憂心。但兩人之中畢竟還是由王子加作主，無論如何都可以藏其后，便也未再說什麼。

馬車在公孫盂的引導下，一路進了宮城安置他國來訪貴族的行館。隨國的宮城和宮殿都建得頗為巧，包括這座行館亦是如此。

但是這般招待未來的國君夫人，隨侯的所作所為實是已經失禮萬分了。

待隨嫁的楚人全部安置到位，公孫盂便來告退。他本以為，這位寵到甚至足以明正大站在楚國朝堂之上的王，一定會大發雷霆，卻不料對方輕飄飄地便允了，像是完全不在意隨國的失禮之。

君上啊，您這次怕是真的做錯了。

背對著王子加，公孫盂面上微苦。

第二日，隨人依然沒有什麼靜，王子加便打發了廬去探聽些消息。此人本職當是細作等類，貌反倒只是其行的輔助，至于家伎什麼的更不過只是掩飾罷了。果然就如王子加所料，廬當晚便帶回了消息。

得到的消息可以說是意料之中了。

隨侯寶久病不愈，已有多日不曾公開面，只通過召見卿及上大夫來理政事。

廬低聲解釋道：“這個消息目前廣泛流傳在國人之中，可信度應當不低。但是以昨日季盂的表現，隨侯應不至于連面和祭告宗廟都做不到。”

他謙卑地跪坐于王子加右側，低頭躬，謹守自己臣的本分。

王子陵此時亦在屋中，雖知曉妹妹帶了個寵臣隨同，但一則沒想到對方份有異，二則沒想到這屬實是個人，不好奇地盯著廬看了幾眼。

“這麼興趣，不如今夜便與他一道？明日把他留下來替我辦事便是。”王子加笑道。廬自始至終都并非的人，對若敖氏養的細作不興趣。

見王子陵迅速搖了搖頭，轉為正襟危坐再也不看廬一眼，便又正問道，“隨人對我國而未祖之事有何評價？”

廬遲疑了一下才道：“大約是時日不長，且隨侯久病深人心，只是偶有國人指責隨侯失禮。但……數人稱，隨侯邊有位姞姓妃。”

姐妹兩人同時變了。

“欺人太甚。”王子陵說著憤怒的話，語氣卻很平淡。畢竟不過政治婚姻罷了，要說有多激自是沒有，更多是到尊嚴了傷害。而生母卑微，雖是長卻不寵，若說在楚國宮廷一帆風順，也是不可能的。

看向王子加，卻意外地發現對方看起來竟也十分平靜。

王子加一與視線錯，便心知對方疑什麼，傲然道：“不過一小國耳。當年我提出婚禮延期三年，隨侯便拖著病直至今日也不敢有所置喙。這位次妃，只不過是他毫無意義的反抗罷了。“

諷刺地笑了笑：“看在他無子的份上，對吾等的冒犯便罷了。但是對楚國的代，還是要有的。廬，走驛站的通路傳消息回去，使下大夫斗克黃隨，若路上這麼多日，隨侯還不愿給吾等一個代……”

“待斗克黃再歸楚，臨隨的，就不一定是誰了。”

廬起應是，便出門去辦。

王子陵則沉默片刻才問道：“才兩日，不再等等？”

“等或不等，隨侯藐視楚王之事都已十分明白。此來去郢都要近兩個月，消息自驛站傳出，隨宮便該得知了，諒隨人也不敢拖延我們這麼久。待斗克黃隨，一切當已塵埃落定，所以自是不必再等。”王子加耐心地解釋道。

“那豈不是令公孫克黃白跑一趟？”

王子加笑了一下：“斗氏顯赫至此，你這般尊稱于他我竟不太習慣。”頓了頓又道，“至于他此次前來是徒勞之功……無妨，斗克黃此行對你我有益無害。”

果然，又過了兩日，公孫盂再次出現在他們面前。見面還未開口，便先深作一揖以示賠罪。

“季公何至于此。”王子加上前一步制止他，面上一派溫和煦之。

公孫盂是隨國大賢季梁的后裔，昔年楚武王征隨，便因季梁輔政之賢明而未。彼時楚軍將領之一正是斗谷于菟之父斗伯比。二者斗法，互有勝負，故季氏在楚國也頗有名。

公孫盂輕嘆，也未說旁的，只提馬車已至行館之外，請兩位王與隨侯相見。

王子加眉宇間籠上一片輕愁，輕聲道：“先配而后祖，實非禮也。”

見這般作態，王子陵也跟著言道：“無禮則無育，恕我姐妹二人不能從命。季公請回罷。”

待公孫盂無奈離去，關上門，二人相互對視不久便笑了起來，幸而他們還記得著些笑聲。笑到乏了，王子陵才給自己和妹妹皆盛了水，邊潤邊忍不住又出幾分笑意。

王子加打趣道：“沒瞧出姐姐原是這般活潑的格，看來偌大的楚王宮實在抑你太久。”

“彼此彼此，高貴驕橫如王子加作這般弱的小兒態，怕是也要驚到郢都的那些大人們。”王子陵回應道，又忍不住抬手遮了眼角眉梢的笑意。

“明日，怕不那位姞姓次妃，便是隨侯親至了。”王子加道，靠著憑幾，肘部也撐在上面，作以手支頤狀，滿是慵懶之。

王子陵站起往邊走了幾步，抬手試了一下的額頭才放心地收回手：“出發前便有聽聞你子不適，至今也沒大好嗎？

“無妨。”王子加擺擺手，毫無儀態地打了個呵欠，“只是有些乏。待祭過宗廟后請矞姒來看看便是，應當不是什麼大病。剛巧祭廟時也需要在場。這些日子便還是隨去罷。”

隨地與楚地風俗氣候皆有所不同。矞姒雖長于范氏祖廟中卻偏草木自然之貌，剛安頓下便與王子加知會了一聲，不知跑到哪片野地去了，只夜里才以憑信返回。王子加前些日子告誡過，雖減了出門，卻也還是在住不知搗鼓些什麼。

對于邊人做什麼王子加其實本也無意打擾，只要不影響到便是。

姐妹二人各自告別后，王子加熄了燈，安靜地臥了下去。

自瑕地與太子旅分別，不適，倒也許久沒有想起他。想是人的劣，得到了便也沒那麼珍惜。現在夜深人靜，王子加的心頭卻微微生了幾分悵然。

如今竟也反思了起來，之前自己那般咄咄人，會否有些過分。但若是在未得到那人之前，是絕然不會有這個念頭的。王子加知道自己就是那樣一個充滿占有，野心又盛的人。

只是此生他們怕是再難相見了。

想什麼都已是無用。

現在要做的，就是先穩固自己的地位，然后生下隨侯的繼承人。

再盡早送他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