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商臣為楚王后的生活對于兩個孩子而言，起初并沒有太大的變化。他們依舊習文練武，偶爾去城外打獵釣魚。但是沒過多久，二人的生活便出現了一些分歧，比如王子旅會被要求旁聽楚王理政，王子加則會被唐姬帶去學習掌家等子婚后需要持的事務。

王子加自然是頗不愿意的。

相較于中原，楚人子的地位一向比較高。們婚前恣意妄為，婚后哪怕在后宅之中也有通過丈夫涉政的機會。王子加為楚國王，更是對唐姬那一套如何在后宮生存，打理俗務，勾心斗角的手段不興趣。

但是又拗不過母親，只得假作認真，實際上左耳進右耳出。一旦抓到機會便寧愿溜走，去幫已經開始學著理一些雜事的王子旅伺候筆墨——當然這只是要求王子旅留下的借口，實則所做更多的是在一旁影響對方工作。

這樣的日子過了許久。哪怕被母親數次警告，并且心中明知九可能會被嫁去與母國文化迥異的中原國家，也依舊不知悔改。

就是不會勾心斗角、爭權奪勢的那種格嘛，母親明明也不需要會這些。王子加再一次從唐姬手下逃走時委屈地想到。如果可以，真的更想當一個男子，這樣就可以留在自己的國家，留在父母親人邊。

男子做的事，也都可以做啊？自認除了武藝不如旅，其他的功課都與他仿佛。如果父王愿意教理政，也可以站到堂前去。

然而世上從無如果。楚王商臣確實不在意來旁聽太子的課程，但是人的力和時間是有限的。王子加的大部分時間還是被消磨在唐姬那里，并且心不甘不愿地學了一些在眼中毫無用的知識。只有偶爾，在與兄長的談中，好像看到了一片廣闊無垠的天空。

王子加也心知母親是為了好。若是母國山高水遠，夫家又并非一個好去，便只能靠自己過活。甚至沒有妹妹和相的同族侄，出嫁后可能連個幫手都沒有。

想到這里，王子加不由得心生恐懼，那并非是對自己生存能力的不自信，而是對可以想見到的、孤一人的未來所生出的抵緒。

本想去找王子旅，此時卻莫名對為男子的兄長生出了些嫉妒，最終也只是又爬上了二人總是喜歡躲藏的大樹。在這棵樹上，可以看到書房專心寫寫畫畫的王子旅，也可以看到自己的居所，很適合思考些什麼。

半晌過去了，什麼也沒想，還差點睡著。

這樣不行，迫自己思考起了未來。

一定要嫁人嗎？

當然。

那會嫁去哪個國家呢？

王子加毫無儀態地從樹上跳了下來，差點摔了一跤。但毫不在意，沖進屋子便呼喚自己的兄長：“旅，輿圖給我。”

輿圖是重要的軍機之，王子旅也是在接政事后才得了一份。但是這畢竟是自己一起長大的親妹妹，何況也不是沒看過楚國所藏的輿圖。于是，哪怕是被突然闖進來的妹妹嚇了一跳，王子旅還是應了一聲，出珍藏的輿圖攤開在兩人面前。

“又被母親訓斥了？”他在王子加盯著輿圖沉思時冷不丁地開口說道。

“啊？啊。”王子加疑地看他一眼，然后確認了他的猜測。接著便將視線再次轉回輿圖上，注意力一點都沒有再分給他的意思。

對于這樣的狀態，王子旅是非常不適應的。自降生以來，他們的大半時便都與彼此息息相關。哪怕這段時間兩人各自專注于不同的事，他也不認為這會使他們兄妹生出隔閡。

然而當下的現實卻讓他清醒，他一個大活人站在這里，王子加卻對他視若無睹！

這一定是有什麼原因。

王子旅試探地問道：“母親給你布置了功課？”

“別吵。”王子加頭也不回地甩出兩個字。

確實無暇顧及王子的。這張輿圖與三年前斗谷于菟給他們看的并無太大不同，但彼時的心態與現在完全不同。

理智上講，周人視楚如蠻夷，應該不至于被嫁去任何一個姬姓國。但是，大爭之世，利益為先，一切皆有可能。

首先是當今的大國。

首屈一指的當屬晉國。晉楚關系一向微妙，公子重耳流亡時曾得先王幫助，然而當他為晉侯一切便都一筆勾銷。作為爭霸的雙方，兩國約在八年前于城濮一戰，楚國敗績，令尹子玉因此罪死。其后兩國雖未再有直接撞，但夾在兩國之間的鄭、蔡、宋、陳、許等國始終在晉楚的縱之下左右搖擺。

自齊桓后，齊國一蹶不振。晉侯是如今的霸主，也是楚國爭霸唯一的對手。無論如何，楚國沒有與晉國聯姻的必要。

王子加想到這里，毫不客氣地從王子旅的書堆里出一篇空簡，寫下晉字，又一筆劃掉。

其次是秦國。城濮一戰之后楚國暫時退回南土，西邊的秦國卻冒了頭。說來可笑，秦國同樣是在公子重耳流亡時幫了他大忙的國家。可惜，個人得失在國家利益面前實在是太渺小了。

秦國雖被晉國遏制無力東擴，但其國力并未損，甚至稱霸西戎。如果想要牽制晉國的軍力，秦國會是最好的選擇。那麼，聯姻自然是有必要的。

筆一轉，竹簡上被寫上了秦字。這次沒有被劃掉。

看到這里，王子旅也大概明白妹妹在做什麼了。他皺著眉撿起另一只筆，在竹簡上寫下陳、蔡、宋、鄭四個國家的名字。其中鄭、宋居北，陳、蔡臨南。

王子加看了看這四個國家的名字，又想了想，剛添上許，便被王子旅劃掉了。

“許國不配。”他認真道，隨后再次皺起了眉，盯著四個國名想了許久，又添上了衛，“齊、魯偏安，且魯國勢弱，齊國混，也都不用考慮。那便只有這六個了。”

王子加歪著頭看他：“我覺得應該不會是衛，衛侯前些年還在楚宮做客呢，后來又匆匆離開了。”說得很含蓄，其實對方是在國斗爭中失敗，又得罪了晉國，才逃來楚國，結果又因為楚國在城濮戰敗，又回去討好晉國，“至于宋、鄭、陳、蔡背晉就楚，背楚就晉都不是第一次做了，他們借地利之便，以至于誰都想利用他們，也都不信任他們。可能大約在伯仲之間罷。”

王子旅看著的眼睛，清澈見底，沒有什麼特別的緒，好像他們討論的事與毫無干系似的。他心中有些煩躁，但還是抬手劃掉了自己親手寫下的“衛”字，以示對妹妹分析的認同。

“所以……果然最可能的還是秦國吧。”王子加放下筆，了自己在母親的監督下畫好的眉，嘆了口氣，“好遠啊……唯一的優點可能就是，同為蠻夷，他們應該也沒有中原那麼多的禮法。”苦中作樂，與王子旅笑道。

“也并不一定，或許父王嫁你去淮夷小國呢？這樣你就可以作威作福了。”王子旅笨拙地安，雖然他自己心中都覺得不太可能。

孩一把出兄長手中的筆，用筆桿輕輕敲了對方額頭一下，才用一種玩笑似的語氣說：“祖父時已把淮夷掃大半，父王難道不想建不世功業？淮夷所據之有利可圖，他們又太弱小，遲早會為楚國的一部分。我還不至于那麼沒有利用價值。”

的話語像是在自嘲，但確無嘲諷之意，只是對自己的認知十分清醒。那英明神武的父親，一定會選擇一個最合適的國家把嫁過去。

“算啦。”王子加把手中的筆一丟，污了王子旅剛做好的功課。還好那篇簡已經卷好，被污的只是背面的題目，“本也不是到我心的事。”

“呀，兄長，你不會被怪我吧。”注意到丟筆造的危害，王子加假模假樣地出一個歉意的笑容，實則滿目囂張，一點都不怕王子旅會為這點小事與有齟齬，這是多年相伴給予的底氣。

被道歉的人不雅地翻了個白眼，只道：“你只有闖禍，才會喚我兄長。”王子旅收好筆和簡冊，“心好些了？到底怎麼了。你的婚事父王會很謹慎，我也會幫你爭取的。為什麼突然想起來這個。”

王子加一手支頤，一手不斷地握拳開合。盯著自己的作，漫不經心地回答道：“沒什麼啊？一時陷了迷障罷了。”

心知問不出什麼，王子旅一時百集。他意識到自己的妹妹開始有了。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彼此都最大程度地占有對方的生活，他們從無齟齬，從無瞞，就算偶有爭吵也會很快和好。然而到了今天，這些他早已習慣的東西開始發生了變化。

或許變化早已出現，只是他沒有意識到。

他們終將走向不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