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妹妹的要求下，公子旅放下了手上的功課，盡快做好了卜之前的準備工作。第二日天剛一大亮，兩人便溜了出去。

宮城中所居住的多是王室貴族，脈親近，手握重權，自然常有宮衛巡視。一列一列宮衛目不斜視地經過，本并不引人注目，今日卻有著莫名抑的氣氛。

兄妹二人一臉狐疑地離開了宮城，卻也并未發現什麼異常。兩人面面相覷，還未想出個一二便已至城外的鄢水。公子加索忽略之前的異樣，像只林間的小鹿一樣，自由地在河邊奔跑，很快便收集了一小堆可用作燃料的枯枝碎葉，生起一捧火。

雖然之前與母親說的是太麻煩了都讓旅去做吧，但事實上當公子加接過公子旅遞過來的甲，發現雖然甲已經鉆好鑿好，對方的手上卻也傷痕累累的時候，還是不由得生出了幾分后悔。

起甲，離得遠遠的，再長手臂小心翼翼地在火上燎過。毫無疑問地無事發生，甲一點裂開的意思都沒有。

公子旅笑：“這就是你的卜方法嗎？可真厲害啊，瞧出些什麼了？”

牙咬了，公子加忍住沒有反相譏，畢竟這事兒完全可以找個小臣來做，卻非要讓對方費心。可是哪怕確實有些心虛，但是他如果再嘲笑——

“加。”

“不許笑！”公子加跳了起來，瞪向公子旅。

“我想說，你到底要占什麼？”

“這不重要！”

“這很重要。”公子旅無奈，“你什麼都沒寫，就算燒出了兆，又有什麼用。”

“……”

還好公子旅早就發現了這件事，外出前便特意帶了一柄青銅小刀。他著開了刃的那一端，把另一端給妹妹，頗有點哭笑不得。

刻甲實在比用筆寫字困難太多了，何況公子加一點都不練，只得一筆一劃地進行。待刻好，時間早已過了正午。旁邊等待的公子旅很不雅地盤著席地而坐，好在他還記得打呵欠的時候手捂住自己的，免得得罪旁邊已經刻到耐心耗盡的妹妹。

好不容易刻好了，公子加吸取了之前失敗的教訓——還好之前失敗了，無字的甲若是功了，他們今天便只能無功而返了。把甲有字的那一面放在地上，用一支枯枝引了火，在甲背面鉆鑿好的凹槽用火灼燒，果然很快便聽到了甲裂開的噼啪聲。

待所有的兆都灼烤完，公子旅便搶先把甲撿了起來。公子加倒也未曾阻攔。甲上所卜的容其實很簡單，是問了數次同樣的問題，只不過換了對象罷了。

“我能夠逢兇化吉嗎？”

“我的母親能夠逢兇化吉嗎？”

“我的姨母能夠逢兇化吉嗎？”

“我的兄長能夠逢兇化吉嗎？”

“我的父親能夠逢兇化吉嗎？”

心滿意足地燒出了全部的吉兆。

既已得出了想要的結果，兩人便回了城。興盡歸來，自然是往居所走去。

公子加走進院落的那一刻剛好直直撞上從房走出來的唐姬，唐姬卻只是平靜地看了一眼，意外地沒有數落。只是教晚上早些回自己房間休息，無論聽到什麼都不要出來。

原本輕松的心瞬間染上了云，公子加眼角眉梢的笑意也收斂起來。皺著眉走到母親邊，想了想又往唐姬后邁了半步。

還未待有所作，唐姬便先半回了頭，難得溫地問道：“玩得開心嗎？”

唐姬是個非常高傲的人，哪怕面對自己的兒，也很會顯得和，如今的這般表現，更讓公子加到不適應，并且發自心地生出幾分慌張和恐懼。孩從后環住母親的腰，把臉地在背上，雙臂也愈發用力。

因為聲音被唐姬的所阻塞，的聲音顯得悶悶的：“很開心，我和旅去做了卜。”頓了頓，堅定道，“我們全家都會逢兇化吉的。”

唐姬手想要拉開卻未果，只得反手的背脊，安道：“當然。相信我，也相信你父親，嗯？”

“嗯。”公子加緩緩抬起頭，輕聲問道，“晚上我可以和你們一起嗎？”

“不可以。”唐姬回答道，依然是不常見的語氣，“你早些睡，明日這些事就與我們無關了，你父親會把一切都理好的。去吧，我還有事要出去一趟。”

原本已經有所松的手再次抓，哪怕另一只手抓著甲，公子加還是用手腕的力量試圖阻止母親的行：“你要去哪兒？”

“去見一個故人，你不用管。”唐姬臉一變，又了那個高傲的貴，“快回房間去。晚上你父親要設家宴，但是你知道的，那不是個好去。我也知道，我的兒是個聰明的孩子。”

腰間的力量還是沒有放松，唐姬最后無奈地道：“你晚上去旅那邊住吧。記住，不許和他住一間屋子。暮食我會讓人給你們送過去。放心，不會有事的。”

公子加訕訕地應了一聲：“哦……”松開了手，想了想，把甲遞給母親，“這個，收好。”一副十分鄭重，仿佛在叮囑不聽話的孩子，不知道此時的表和唐姬平常囑咐的時候一模一樣。

唐姬被這幅表逗樂了，哪怕對卜筮不以為然，卻還是收下了兒的這份心意。順了順公子加的頭發，答應道：“我會收好的，”

公子加松開手，看唐姬并無先走的打算，而是一直盯著，只得自己先行離開。邊走邊回頭，心中實在無法安寧，最后都走到院門口還是沖了回來，把自己埋進唐姬的懷抱。

小聲地說：“你一定會沒事的。”便又轉頭跑了出去。

唐姬滿懷的心事在這時都突然消散了，的表空白了一瞬，又生出滿溢的幸福。這一生做過最正確的事，可能就是當年一時沖生下這個兒了。想到這里，心中又燃起熊熊的斗志。今晚的家宴只是太子商臣計劃的開始，還不到放縱的時候，也不到危險的時候。盡管如此，還是要為自己的兒，去找斗般做一個易。

沒有人能保證萬無一失。

頗有幾分失魂落魄之的公子加再次來到了公子旅的院子，便見對方出一臉意外之。唐姬從未在孩子們面前掩飾過的緒，所以公子旅也知曉自己并不討喜歡，按理來說應該不會這麼快把妹妹放出來才是。

“今夜有家宴。”公子加冷靜下來，對著兄長說道，“母親不讓我們過去，我答應了。”

公子旅心領神會：“我們等會兒去樹上乘涼。”

二人用完暮食，天還沒全暗，便早早地爬到了樹上。兩雙眼睛死死盯著不遠的院子，不愿放過任何一細節。然而時間過了許久只見諸多臣、妾來來往往，也沒發現任何重要角，公子加便有些懈怠了，畢竟還是個孩子。原本坐在畔的公子旅不知何時下了樹，此時正呼喚。

“加，接住繩子。”公子旅仰著頭，見妹妹看向他，便拎起繩子向上甩去。

公子加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繩子，看對方手邊還有一個小小竹籃，便找了一枝把繩子又放了下去。這件事他們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接下來果然見公子旅用繩子一端拴住竹籃，一點一點地拉另一端，把竹籃吊上了樹。待公子加接過竹籃，公子旅便丟開繩子，猴子一般竄上了樹。

只耽擱這一會兒，他們便恰好錯過了隔壁院子里走進的人。待他們回頭時，只見仲姬關上了屋門。

“都怪你。”公子加沒好氣地拍了下哥哥的大，沒敢太用力、也沒敢拍別的地方，怕公子旅驚掉下樹去。但是這樣并不能發泄的不滿，于是從籃子里出一顆干棗，吃完還不忘把棗核往公子旅上丟。

往常如果這樣做，公子旅只會以牙還牙，但是這次卻并沒有收到丟回來的“暗”。剛想開口質問，便聽公子旅帶著驚訝地聲音道：“加，你看外邊。”

憑借高良好的視野，二人赫然看見，以太子商臣居住的區域為中心，一列列披著甲胄的宮衛正在聚集。他們聚集得并不快，不過是平日里巡邏的速度。而在夜的掩蓋下，髹了漆的黑甲更不顯眼。

他們的行也很安靜，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樹上的兩人面面相覷，都覺自己的口有些悶，耳邊仿佛能聽到砰砰的聲音。他們不發一言，又默契地看向隔壁院子。就在這抑且靜謐的黑暗中，銅撞聲顯得格外刺耳。

一個怒氣沖沖的人打開屋門往外走去，卻被候在門外的太子親衛所阻攔。還未待有所反應，在暗的高冠男子走上前去打暈了。

太子商臣步出，與男子談了幾句，便決然而行，男子亦跟在他后。

公子加眼都不眨，看著父親緩緩掏出了自己的佩劍。

關于這一夜，史書的記載并無諱：“王四十六年十月，以宮甲圍王。王請食熊蹯而死，弗聽。王縊。謚之曰靈，不瞑。曰，乃瞑。穆王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