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並無月,星辰像螢火一般綴滿夜幕。
一行人點著火把走了兩個時辰,顧昀選了一塊較為平坦的坡地,升起篝火,命眾人歇息宿。
趕了許久的路,各人都已經疲憊不堪,用過糗糧漿食,安排下守衛值,都倒頭睡下了。
王瓚捂著裘,雖然睏倦,卻一時睡不著。他提防地看看睡在篝火那頭的馥之,片刻,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再睜開。自午時見面以來,這子連番作怪,他總擔心自己一不留神,這妖就會再變出什麼教眾人措手不及的東西。
說來也是費解,王瓚在京畿也算見多識廣,卻從未見過有人會如此真的易妝。若非其親自點破,自己竟也要蠢蠢地蒙在鼓裡。一路上,王瓚不住地打量馥之,細看之下,的眉眼還是那眉眼,臉廓也還是那臉廓,卻艷靈,儼然換了個人。
焉知不是半老婦人妝作二八?王瓚曾揣測地想,可又發現神態自然,相較之前似乎了些僵,卻越發覺得這回是真的了。
胡想什麼?王瓚覺得自己有些自尋煩惱。自己上這佩劍乃先祖傳下,沙場上飲人無數,妖邪莫敢近前。稍後便是敢化作惡鬼我也一劍結果了!王瓚心道,他轉過去,強迫自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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馥之靜靜地將自己裹在氈子里,旁邊,阿四的呼吸已經帶起了細微的鼾聲。
眾人七零八落地躺在篝火邊上。顧昀就在不遠,側向著這邊,火將他的眉眼勾勒得沉穩深刻。雖閉著眼睛,卻能看得出氅下按劍的手。
王瓚在顧昀旁邊,時而窸窣地翻,似乎睡得不大安穩。
馥之睡不著,睜眼著天空,心事在中細細翻轉。
父母早逝,自便跟隨了叔父姚虔。
姚虔好雲遊,馥之十歲的時候,他把馥之託付給忘年好友陳勰照管,便出門遊歷去了。陳勰號白石散人,據說以前在醫理學問上頗有名頭,老了便在太行山中結廬居,不問世事。馥之與叔父約定,每半年面一次,或叔父上太行山找,或返潁川家中團聚,七年來從無例外。
可今年夏末,馥之在太行山等到約定之期過去還不見叔父到來。馥之按耐不住,下山回家,僕從卻說叔父還未歸來,只有一封月前託人捎來的書信。馥之忙取信來看,發現這信果然是給自己的。叔父言語寥寥,大致是說這次外出比預想要多費些時日,暫不回來,馥之不要擔心。
馥之苦笑,焉有不擔心之理?
叔父多年雲遊名山,好清修,結了一群醉心方的朋友,還自號「鶴歸士」。近年來與他見面,叔父總同聊些與方士清談之事,馥之真怕哪一天他當真拋下俗事一去不返。
如今叔父遲遲未歸,實在教坐立難安,思前想後,決心自己去找叔父。
馥之認真地查看了叔父留在家中的遊記,將他特別留心或喜的地方一一列出,常來往的朋友所在也一一打聽清楚,計劃好行程之後,馥之回太行山向白石散人稟告一番后,便負起行囊上路了。
以前,叔父也多次攜馥之雲遊,旅途於而言並無障礙。這一回,馥之獨自行走了許多地方,按路線一一尋訪打探,卻毫無收穫。叔父的好友,最近的見面時日也是在幾個月前了,近來何蹤竟無人知曉。
失之下,馥之仍不甘心,又繼續按計劃來到了塗邑。叔父在遊記中對塗邑一帶風盛讚,據他說,此地是個上好的清修之。
不料,這個地方偏僻難尋,又適逢疫病蔓延,路過鄉村人人闔戶,更是不好打聽。所幸天無絕人之路,馥之在一間破廟裡救起了因染疫而被棄野外的阿四,一問世,竟就是塗邑人。阿四在馥之的醫治下,幾天功夫便得好轉,痊癒后,便領著馥之到了塗邑。邑中鄉人見到阿四活生生地回來,又驚又喜,馥之也自然而然被當作了救命的神仙留在邑中。
馥之在塗邑一邊看病一邊打聽,待了將近半月,卻仍舊沒有叔父的消息。眼見這病患都已無大礙,恰巧易容的妝又被阿四打散了,馥之便決心離開此地,再往別找尋……馥之原本考慮先返太行山去取妝還是繼續往塞外,現在卻是不必再想了。
臉頰,妝雖好用,每每洗掉它,卻仍覺得皮一下舒適了許多。
「子獨行在外,只怕是非來惹,每日塗抹此,可保平安。」白石散人知道與叔父非同一般,沒有反對,叮囑一番,又將一瓶妝給。
那妝也不知是用什麼制的,以水調勻之後敷在臉上,干后,皮就會變鄉野農婦那般褐黃的,看上去糙且神僵,還會綳出些細細的皺紋。不過白石散人叮囑說,此雖是無害,用久了臉上便會真的綳出皺紋,夜間睡定要洗去。
「不過馥之尚年輕,生些皺紋也必無老態。」當時,他笑得詐,出所剩無幾的牙齒。
那老叟必是怕我一去不回,才不肯給我藥方呢。馥之著天上的星斗,心中琢磨著。
阿四是知道馥之真容的,也知道使葯末制人的手段。
那是馥之在破廟裡救治阿四的時候,因為要守在旁邊照顧,馥之索不易妝。後來,有幾個流民想把他們從破廟裡趕出去,馥之發怒,又使了螟蛉子。
馥之為何要易妝,阿四沒問過,卻不肯配合,在人前也仍然「阿姊阿姊」地。結果多了,塗邑的孩子也跟著他順口馥之「阿姊」。不過在塗邑以後,但凡馥之睡下,阿四必定要守在外間,凡事親自通報,易妝之事便一直不曾被人發覺。
想到阿四,馥之在心中嘆口氣,側頭看看。這孩子不錯,機靈通,但自己往下還要去尋叔父,是不可能帶他走的。
驅疫之後便教他回塗邑吧……馥之睏倦地想,慢慢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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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下,寂靜的大路上遠遠起了一陣塵頭,早有營門的守衛見,報知正在附近巡邏的校尉曹讓。
曹讓趕到壁門前觀,果然,幾騎人馬賓士近前,為首一人,正是左將軍顧昀。
「啟壁門!」曹讓對士吏大聲喊道。
壁門在眾人合力下緩緩開啟,馬蹄下卷著塵土,徑自奔。
「吁!」顧昀大喝一聲,將馬拉住。
「左將軍!」曹讓忙上前,向顧昀抱拳一禮。
「孝正。」不等穩住馬,顧昀便問:「大將軍如何了?」
「大將軍昨夜又是嘔吐,現下正昏睡。」曹讓道,眼睛期待地往他後去:「方才都督還遣人來問左將軍可請到了扁鵲……」這時,他突然看到王瓚旁邊巾幗布的馥之,愣住。
「如此。」不等他細看清楚,顧昀已經打馬,領眾人向前面趕去。
目忽而從四面八方彙集過來,營中的人突然見到一個妙齡子跟在左將軍和主簿後歸來,大為好奇。一隊巡邏軍士與他們錯經過,不人回頭觀,引得士吏一陣呵斥。
馥之第一次來這種地方,也不住將眼睛環視,只見面前營地開闊,校場上練的軍士隊列儼然,行進有序,遠營帳整齊,甚為壯觀。
王瓚瞥見不住往四看,想定是被營中赳赳氣勢鎮住,突然覺得心大好。他邊揚起一個自得的笑,將手中的鞭子一打,馬蹄輕快地了營帳的陣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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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幾千的帳篷中,主帥的營帳並不華麗,卻無疑是最大的。外面軍士把守森嚴,經帳外士吏通報后,顧昀和王瓚才得以引馥之進了帳中。
雖已是日中之時,帳卻照昏黃。濃烈的葯氣之中,幾人正站在一道黑漆屏風前,面凝重。見到他們,一人急急出來,不待見禮,便向顧昀問:「扁鵲可尋到?」
「稟都督,扁鵲已至。」顧昀一禮,說完,讓出後的馥之。
看到這年輕子,都督劉矩怔了怔,有些不敢相信。
「這便是那塗邑扁鵲?」劉矩松下的眉頭又微微擰起,與後幾名軍醫稍稍對視。各人臉上也儘是狐疑之。
「正是。」王瓚瞥瞥馥之,亦一禮,道。
自從救了阿四,馥之對這樣的目已經習慣了,並不以為忤。
上前行禮,緩聲道:「馥之略通藥理,不敢稱扁鵲。今隨將軍前來,不知病患何在?」
劉矩見這子雖年輕樸素,言語卻不卑不,不深思起來。想到方才軍醫言大將軍病勢已是危如累卵,他心中著實發虛。也罷,此既治癒過鄉人,或另有見地,讓看看大將軍也好。
決心定下,劉矩道:「扁鵲隨我來。」說完,轉向後走去。
馥之跟上。劉矩領繞過那黑漆屏風,只見後面床榻俱全,油燈的亮中,一名長五尺的壯年男子臥在榻上,雙目閉,上覆著厚厚的被褥。
「大將軍五日前突然發熱嘔吐,之後便臥床不起。」劉矩沉聲道:「連日來藥石不斷,竟無起。」
馥之看著那面蠟黃的人,微微頷首。
原來大將軍染了疫,瞥了一眼跟在旁邊的顧昀,怪不得這人幾乎要將強行擄來。
馥之沒有說話,在榻旁坐下。從被子里出大將軍的手,給他把脈,稍後,又翻翻眼皮,看看舌苔。向幾名軍醫細細問過幾日來的形之後,心中長舒一口氣。
此人確實是染了疫,脈象面皆是如此徵兆。所幸的是,幾日來的藥石雖不見起,卻並非全然無用。常人染疫,這般病上五日,定然氣絕。這大將軍有良醫服侍,病被遏制了些,還是可救的。
「扁鵲所見,大將軍現下如何?」見馥之將大將軍的手放回,劉矩問道。
馥之微笑,說:「大將軍吉人自得天佑,稍候以湯藥治療,今夜可轉醒。」
「哦?」眾人神一振。
馥之起,道:「還請都督賜文墨。」
劉矩不掩喜,忙請馥之走出去,命人備下紙筆。
馥之在案前坐下,提筆寫下三張藥方,將其一呈給都督,道:「此乃葯浴之方,先速去備下。」
劉矩頷首接過,看了看。
馥之又將第二張呈上,道:「疫病乃邪毒,按此方所述煎藥湯服下,可扶正拔毒。」
劉矩再接過。
「還有一事,」馥之的目在帳中微微環視,正容道:「煩都督將此帳並周圍營帳隔離,大將軍染疫以來,凡服侍接之人皆遷移至此,半月不得隨意出去。」
劉矩與眾人愕然,互相了。
「我等亦然?」他問。
「正是。非常之時,還請都督立斷。」馥之道。帳外守衛森嚴,想必軍醫必也對大將軍作了些隔離。不過大將軍份不比常人,如都督這般人來往探視,只怕軍醫也阻攔不得。
劉矩咬咬牙,將心一橫,道:「善!」
此言一出,王瓚心中「咯噔」一響。自己如今進了此帳,只怕也在這妖所言的「服侍接之人」當中了。看看顧昀,只見他靜立在旁,看不出分毫緒。張騰說得對,他是大將軍表外甥,自然不比旁人。王瓚中一陣後悔,自己方才為何不在營前調轉馬頭……
馥之將最後一張呈上,道:「疫病時日已久,恐多有傳染,隔離亦非除之道。按此方所述草藥煎湯,營中之人盡皆服下,可防疫再起。」劉矩看了看,全數與後軍醫,吩咐立即照辦。
幾名軍醫看看藥方,相覷幾眼,各有疑,卻不敢拖延,忙按照藥方去配藥材。
分付已畢,劉矩再看向馥之,卻見沒有再待的意思了。他看看顧昀王瓚等人,見他們風塵僕僕,想到這些人連續趕了兩日路程,便命人速速將隔離營帳分撥出來,安排守衛隔離,帶扁鵲和左將軍一行人去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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