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漸濃。
兄妹倆吃了晚飯,正坐在院里大槐樹底下聊天,猛然就聽門口傳來一陣急促地敲門聲。
「誰啊?!」
關小朵一驚:這個時候還會有誰敢在二十多名壯漢的兇狠凝視下來敲我家的門?有點厲害了。
正在有些猶豫的時候,門外的聲音催促道:「朵兒,是我!開門。」
趙嬸?
關小朵剛挪開門閂,就見關華突然起到了跟前,搶先一步將手按在門板上,瞪了一眼。關小朵會意,退後一步。
大門打開,就見趙嬸挎著個籃子,笑地問:「大華子,朵兒呢?」
關華沒接話,長脖子先往門外了一眼:原先蹲守在門口的打手就像準點下班了一樣,竟是一個也不見了?街上已經又恢復原來的模樣。
關華這才把趙嬸讓進院里來。
趙嬸從籃子里拿出個烙餅來遞給關小朵:「給你的。」
「謝謝嬸子。」關小朵喜滋滋地接過來咬了一口,豬餡的,還熱乎著,香得很。
趙嬸說道:「我們這就要走了,特意過來跟你們兄妹倆說一聲。」
「咦?走?去哪?」
趙嬸點點頭:「下午的時候來了個有錢人,出了個好價錢把藥鋪給盤下來了。我們正打算去省城重新置點產業,給你弟弟找個好點的私塾先生、奔個好前程,所以這就打算要搬走啦。」
關小朵聞言大驚,往後一瞧,果然就見一輛馬車裝得滿滿的行李,趙叔樂呵呵地牽著牲口,趙世安則一臉彆扭的表站在邊上,正朝這邊張。
「這麼著急?」關小朵不解道:「是因為害怕惹上厲家的打手嗎?」
「沒有的事!」趙嬸擺擺手,笑得連魚尾紋都像要開花了:「千萬別這麼想!就是價錢合適才賣的。」
說著,左右看看沒人,一手進懷裡了半天,竟是出一對碩大的金元寶來,關小朵剛瞧見一點就又慌忙給悟了回去。
——天辣!大金元寶!
關小朵驚得下都要掉了,這輩子還是頭回見到這麼大個的元寶!起碼有五十兩起步!看趙嬸那高興的樣子,八是已經用牙咬過確定真金無疑了。
關小朵羨慕得口水都要流出來了:「還真是發大財了啊!這麼大的兩個,得有一百兩吧?!整條街都能買下來了呢!」
「噓!」
趙嬸一臉忌諱地擺擺手,又點點頭,樂得都合不攏,低聲音說道:「一百兩足金呢!所以說,朵丫頭你可別多想,我們搬家就真的只是因為價錢合適!我也是頭回遇到這麼闊氣的買主,一個外鄉人,這麼大個足金元寶放在眼前,再不出手是傻子哇!」
關小朵皺眉道:「話是這麼說沒錯,可就算是店盤出去了,你們就算沒地方住,也不用這麼著急就搬家吧?」
「誰說不是呢!這不都是看在銀子份上嘛!人家既然出了這麼高的價錢,就是圖個能拎包住的現地方唄!我們這就要走啦,特意來跟你打個招呼。」
關小朵大驚:「這麼著急?!不會是有什麼問題吧?」
趙嬸神兮兮地小聲道:「我也這麼想!莫不是這錢來路不正?我看那金元寶倒是乾乾淨淨的瞧不出什麼病。所以我就尋思著,既然發財了就快些離開、早點兌銀子才安穩,也省得夜長夢多招來禍事。」
關小朵點頭:「說得也是有理。就是……突然就走了,我還怪捨不得你們的。」
「咳。」
趙嬸嘆了口氣,把手裡的竹籃遞給:「時間倉促,一時也沒準備什麼東西留給你。這是嬸兒今天下午才烙的餅,裡頭還有些散碎銀子,你日後留著使。」
關小朵卻搖頭:「餅我收著,銀子不能要。」
趙嬸堅持道:「收著吧,這些大都是你娘給的。一個人在外頭拋頭面地掙錢怪不容易的,平時都沒空照顧家裡,就托我多照應你們兄妹倆……唉,這回我恐怕是要有負的囑託,心裡怪過意不去的。」
關小朵一手攥著那袋銀子,心裡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十幾年的老鄰居,竟是說走就走了?
說著,趙嬸又掏出幾膏藥來塞給關華:「這些膏藥你留著使。往後怕是有日子見不著了,你在衙門口當差的,平時也小心些,別不就打架、凈讓你妹妹擔心。」
關華點點頭。
一句話,說得三個人都是鼻子一酸。
關小朵不舍地扯扯的袖子道:「嬸子,能不能別走啊?」
「別說這話了。」
趙嬸用袖抹了抹眼角:「天快黑了,我們還得抓趕路,就不多說了。」
關氏兄妹將趙嬸送出門,見這一家子收拾得真是匆忙,大部分東西都留在店裡沒有帶走,只帶了些要的隨品裝上車,看樣子是打算急急地趕著夜路往省城奔,一刻都不再耽擱了。
末了,趙世安湊到關小朵邊,眼圈紅紅地說了句「日後等我出息了,咱們肯定還能見著」,兩家人在街上灑淚而別。
夜。
關小朵心裡惦記著趙家三口,一會兒想著從小就在他們家混吃混喝的份,一會兒又想著他們老夫妻兩個辛苦一輩子,這回到底是翻變了有錢人,將來在省城肯定能過上舒心日子。
心裡不由得一陣難過、又一陣高興,竟是一夜輾轉難眠。
直到天快亮的時候,又猛然想起自己還有好些東西都放在藥鋪里呢!也不知會不會被那有錢的外鄉人給扔掉了?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出手如此闊綽,一百兩金子買下這麼個破藥鋪?
趙家那棟兩層小樓是祖上傳下來的,怎麼說也有小一百年了吧?年久失修,一下雨屋頂就滲水,二樓的地板前幾天才被趙世安那倒霉孩子搗出個窟窿來,樓板踩著吱吱呀呀也早該換了,窗戶框有點變形,一到冬天就呼呼風,趙叔早就說要換也還沒換……一百兩黃金哇,那麼多錢,買下整條衚衕都是夠夠的喂!卻只買了這麼間破屋?
現在的有錢人是怎麼了?先是有個花四十兩銀子買大山楂丸的二世祖,尚可說他是令智昏另有所圖,那這個本沒見過面的外鄉人又是怎麼個狀況?是圖那房子破還是可憐他們家窮?有病嘛?!
哼,事出反常必有妖!那些錢八是來路不正的。那人——該不會是外省逃來的通輯犯吧?若是那樣豈不就糟了?芙蓉鎮全是過太平日子的小老百姓,得有百十年間都沒遇到過殺人放火的事了!
不行,要真是這樣,那可得早點手!不能讓他到禍害人!
關小朵胡思想一晚上,直到窗戶紙微微發白了才迷迷糊糊睡了一陣。再睜開眼的時候,日頭已經升得老高,雀兒在枝頭喳喳地,院里似乎傳來霍霍磨刀的聲音。
關小朵從床上蹦起來,胡洗了把臉,頭也不及梳就跑到院里,就見關華不知從哪翻出一把三尺來長、滿銹跡的大鐵刀,正在磨刀石上蹭呢。
「你幹嘛呢?!」
「磨刀啊。」
「磨刀幹嘛?!」
關華沒搭理,指指廚房:「鍋里有餅,了自己去吃。」
關小朵怒道:「我問你話呢!」
關華也生氣道:「那我還能怎麼著?!眼睜睜看著妹妹被人搶去當小老婆什麼也不做嗎?!」
「啥,他們又來啦?」
關小朵去後院把梯子搬出來,爬上去往外頭一瞧:可不是麼,昨天那幫打手今天照舊守在家門口,正有說有笑地蹲在路邊吃包子聊天;街上的買賣鋪戶多半都沒敢開張,放眼去一片冷冷清清。
關小朵愁眉苦臉地從梯子上下來,悶悶地跟關華說:「那也不值當豁出去拚命。」
關華卻一瞪眼,賭氣道:「妹妹讓人給霸佔了我都不去拚命,還算是個男人嗎?做人能窩囊到這份上,我也不配活著了。」
關小朵坐在臺階上,兩手托著腮,突然覺得昨天趙嬸的話還是有些道理:說話辦事不能只想著自己,跟厲景秋一時鬥氣一時爽,卻連累得哥哥和街坊四鄰跟著遭罪,這什麼事啊。
院子里這一堆聘禮也不能燒,不然兩家徹底翻臉,自己吃虧是小,再連累著哥哥殺頭坐牢就太不值得了。
看滿面愁容,關華的語氣瞬間和緩了許多:「你也不用著急。娘說了這事得緩著辦,等回來了自有辦法,你就在家消停幾日便好。」
關小朵點點頭。
刀麗的本事是知道的,那張的殺傷力無可估量!死的都能說活的,天底下就沒有擺不平的事。
「哦,還有件事。」
關華像是突然想了什麼,又說:「說你那個什麼胡蘿蔔膏賣得很好,財主家的小姐太太們都喜歡,讓你再多備些貨。」
「誒?!」
蔫頭耷拉腦的關小朵聽到這句話立刻就來了神,十分認真地糾正道:「那是胡蘿蔔的膏!」
關華一臉無所謂:「天知道你鼓搗那些是個什麼鬼,總之好賣了就再整點出來。」
「嘻嘻!我就說,那個提亮襯得人白,而且黃皮友好,肯定會好賣的!」
關華一臉茫然:「什麼黃皮白皮的,不就是口脂麼?」
「懶得跟你說!開工咯開工咯!」
然而剛高興了一半,關小朵又突然一怔:「糟了,做膏的東西都在藥鋪放著呢!這可糟了。」
關小朵剛想出門,想到自己臉沒洗頭沒梳,又一路小跑地折返回屋裡去隨便捯飭一番,這才抬往外走。
關華皺著眉頭阻攔道:「你還要出門?!」
關小朵嚴肅道:「事關發財大計,咱們後半輩子是吃糠還是吃就在此一舉了!哪怕捨出命去也得先把我的搖錢樹搶回來啊!再晚就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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