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天大亮。

破落的宅院里，紀宗用冷水抹了抹臉。

著不僅能下地走路，而且還生龍活虎的侄子，他仍舊有些不放心，勸說道：

“當真不用請周老先生再過來瞧瞧？人家是太醫局退下來的，以前還隨軍出征過，對武者的各種外傷、傷再了解不過。”

本來半只腳都踏進鬼門關的紀淵，如今毫發未損，全然看不出過傷。

他穿戴好那代表緹騎的云鷹袍服，搖頭道：

“二叔，人越用越，還是算了。我傷勢既然已經痊愈，行無礙，何必再去叨擾周老先生。”

替換掉灰命數【奄奄一息】，就等于驅除掉的負面狀態。

在白命數【龍虎猛】的加持下，紀淵簡直是神煥發。

比之以前，好像胎換骨了一般。

有種四肢百骸氣力近乎無窮無盡的錯覺。

“九郎，你要是有個什麼閃失，我拿什麼臉面下去見大哥？

紀家到了咱這一代，人丁本來就單薄，就指著你能傳宗接代了。”

紀宗面愁苦，像個小老頭似的嘮叨道。

他早早地家立業，可惜至今無兒無，將侄兒視若己出。

“我心里有數，二叔不必擔憂。”

紀淵沒想到自個兒年方十五，就要開始面臨被催婚了。

或許放在古代，再正常不過。

不過對于仍然保留著一部分現代人觀念的紀淵來說，這屬于勾搭未年，心理層面接不了。

“你從小便是這個執拗子，聽不進勸，也罷。”

紀宗嘆氣一聲，知道自家侄兒向來有主見，轉而問道：

“說起來，九郎你是否與北鎮司的百戶林祿不太……對付？起過沖突？”

紀淵眉一挑，也不瞞。

干脆果斷把那些個人猜測和蹊蹺之，悉數告知二叔。

末了，輕描淡寫補充了一句：

“……那姓林的，分明是想要把我趕出北鎮司，或者我出本該補缺的百戶位子！其心可誅，當真該死！”

紀宗聽完額角青筋跳，攥手掌，按住腰刀。

猶如一頭擇人而噬的下山猛虎，怒罵道：

“好個殺才！貪得無厭的狗東西！

三個月前，九郎你過了講武堂的考核，又到了束發的年紀，

我便給那林百戶遞了一百兩銀子，托他疏通關系，想趕讓你補了大哥生前的空缺。

結果，只弄下來一個無品無級的緹騎，我沒有找他興師問罪也就罷了，這狗殺才還敢謀害你！”

紀宗霍然起，言語之中殺機畢。

他也是遼東人，軍鎮行伍出。

十幾歲就能上馬殺山賊，下馬割人頭的狠角。

“九郎，你怎的不早點跟我說？險些讓那狗賊害了你的命！”

紀宗在院子里來回踱步，沒有氣上頭，直接找林百戶拼命。

他只是南鎮司的一名總旗，位低了對方一級不說。

而且，南北鎮司兩座衙門本來就互不統屬。

甚至于兩位指揮使大人平時見面了，都沒什麼好臉給對方。

“這樁事，我想自己解決。二叔你在南鎮司衙門當差，若是手北鎮司，反而會惹麻煩，不如由我自個兒來。”

紀淵表面上斬釘截鐵，仿佛想要獨當一面。

心里頭卻很無奈，原子孤僻。

有什麼事都悶在肚子里，幾乎不與外人談。

加上經驗不足，這才遭了暗算。

“有道是，不怕縣就怕現管，九郎你在姓林的手底下辦差，制，怎麼跟他斗？”

紀宗連連搖頭，干脆說道：

“索我使點銀子，把你調到南鎮司來，先跳出姓林的手掌心，以后再找機會收拾他！”

紀淵抿，出那口雪亮的腰刀，用沾水的汗巾輕輕拭。

冷厲的眸子映照在刀鋒上，有子凜冽之氣。

想到遼東軍鎮的諸多慘狀，原家人的滿門死，他沉聲道：

“那豈不是趁了姓林的意思，我一走，他正好把那個百戶位子轉手給他人。

遼東紀氏一家上下全都沒了，我父、我母、還有五歲大的弟弟，尚在襁褓里的幺妹……那麼多人的命才換來這麼一個百戶。

二叔，你說……我能走麼？”

紀淵抬頭，紀宗對上那雙銳烈如鷹的冰冷眸子，心頭一突，沉默下去。

回想起當年在遼東老家，他和大哥紀祖一同從軍，艱難求存。

幾年后走了大運，僥幸抄了一伙兒占山為王的響馬窩點。

繳獲而來的兩箱珠寶銀子，三十匹良馬，五玄甲，十七顆人頭。

全部給上，這才換來兩個進黑龍臺的名額。

一個是執行法紀，糾察百的南鎮司；

一個是督辦大案，偵緝刑事的北鎮司。

前者多在天京城活來往，有廝殺；

后者活躍于景朝各州府郡縣，兇險異常。

本該是兄弟簽，決定去向。

可大哥紀祖二話不說選了北鎮司，半年后就領了潛伏德隆商行做暗樁的差事兒。

紀宗則孤去了天京，安穩地家立業。

誰也沒想到，這一別就是永訣，從此生死陌路。

“九郎，二叔不是貪生怕死，而是怕你出事！

聽我一句，你退這一步，忍住這口氣。

二叔我保證，半月之那姓林的人頭落地！

若他沒死，我寧愿舍了這斗牛服，也要誅殺此獠！”

紀宗擔心侄子年輕氣盛，平白賠掉自己命。

林碌那廝再怎麼廢，也是通脈有的二境武者。

九郎堪堪過了外煉一關，煉未，連第一境服氣都沒有踏。

兩人若是刀兵相見，實力差距巨大。

“二叔，我還沒有魯莽到單槍匹馬殺進府衙，把刀架在姓林的脖子上……

你放心，好不容易趟過遼東那樣的人間地獄，修羅殺場，我惜命的很，不會一時沖做些蠢事。”

紀淵完手中腰刀，眸平靜，輕笑道：

“南鎮司是一條后路，但我不想現在就走，姓林的這座山，總得試著翻一翻，不然顯得咱們遼東人沒種。”

他拒絕二叔的原因很簡單。

在黑龍臺，北大于南。

從北鎮司調到南鎮司，等于遭貶。

即便有紀宗護著自己，以后也再難出頭。

紀淵是見過火的狠人，來到這樣一方武道盛行的無邊世界。

對于什麼安穩日子，并沒有多憧憬之心。

他心里明白得很，越是法紀松弛、權大于理的險惡世道。

越要手中有刀，心頭有火。

否則，拿什麼保全親人故友，保住生而為人的那份尊嚴？

站得高，看得遠。

才能過得好，走得長！

“古人云，人活于世，當飲最好酒，騎最烈的馬，擁最的人……我上輩子酒喝過不，不同地方的胭脂烈馬也騎過，這一世自然不能輸！”

紀淵的想法就是如此質樸純粹。

“你心意已決，二叔也不再說多什麼，咱們遼東大好男兒，生來就沒怕過誰！

但是，九郎你務必記住一點，練武是寧可一思進，莫在一思停！

場上卻不是如此，要思危、思退、思變！

有時候進一步山窮水盡，退一步才能海闊天空！”

紀宗神嚴肅，認真叮囑。

天京雄城是景朝之都，首善之地。

從來不缺地頭蛇，過江龍。

想要混得風生水起，眼力見識和心氣膽量都缺一不可。

“二叔的教誨，我時刻牢記在心。”

紀淵站在院子里，語氣平靜卻擲地有聲：

“七天！七天后，我若守不住這緹騎云鷹袍，便心甘愿去南鎮司當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