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天來,就是康嬪、謹貴人、善常在的冊封禮。
冊封禮是部分人的節日,有幸能晉位的,這天已然圓滿了一大半。早就晉了位分的,大可以事不關己,了不起為了面兒上的和睦打發人送一兩樣件以作賀禮,就已盡了同在深宮的姐妹之誼了。
然而妃嬪們能置事外,張羅慶典的宮人們卻一刻也不得閑。尤其是尚儀局,既要規范當日的規矩鋪排,位分不高的主兒宮里缺人手,還要臨時從局子里調撥過去應急。
至于要調撥誰,吳尚儀心中自有一本小賬。在整齊列隊的宮中挑選,頤行和銀朱已經盡量低下頭了,可惜到最后仍舊不得逃,最終名單里頭還是有們倆。
“這是大選過后頭一回行冊封禮,留牌子的主兒里頭只晉封了善常在一位,恰逢康嬪和謹貴人的喜日子,跟著一塊兒沾了。咱們尚儀局,除了平時調理新進的宮,逢著這樣的日子,不得也要出一份力。你們幾個分作三撥,幫襯著今兒晉位的主們。”吳尚儀說罷,視線輕輕掠過了頤行和銀朱的頭頂,“善常在早前和你們一道選,說不得彼此還相,我給你們一個進長春宮的機會,倘或善常在瞧上你們,把你們討了去做伴,我也不好拂了常在的意兒。”
這是明捧暗貶的手法,表面看上去徇了私,有心助們離尚儀局,暗地里還不是給善常在送玩意兒,好讓善常在來折騰們。
可惜話已經說到這里了,們這些聽吩咐的自然不能不遵,只好由著吳尚儀安排。
景仁宮的主位是和妃,也就是養貓的那位,謹貴人隨和妃而居;長春宮如今的主位是剛升上來的康嬪,善常在就隨康嬪住在長春宮。
宮里嬪妃可使喚的奴才是有定員的,吳尚儀把景仁宮的人員分派好,最后給頤行和銀朱一人一個大紅的漆盤,吩咐:“這是康嬪娘娘和善常在封時所需的穿著,你們千萬仔細著,好生給兩位主兒送過去,切不可有差錯,聽明白了?”
頤行和銀朱蹲道“嗻”,趁著這風和日麗,和隨行的人一起,浩浩向西六宮進發。
要說長春宮,其實并不陌生,當初們三選就在長春宮以南這一片。只不過是人非,那個囂張跋扈的云惠晉位了常在,們心里即便再瞧不上,見了也只能兌。
只盼著人逢喜事,善常在能像的封號似的,起碼有容人的雅量。頤行和銀朱無甚可依,一切只能憑運氣。
進了長春宮,銀朱手上是康嬪的吉服,頤行是善常在的。銀朱本想和頤行換個個兒的,但因邊上有大宮監督,這事兒斷乎辦不,只好在甬路上的時候給了頤行一個鼓勵的眼神,和分頭進了長春宮的主偏殿。
善常在這會兒正在屋里等得心焦,起先還有怨言,嫌尚儀局辦事拖沓,可忽然見頤行手托漆盤站在門前,的不滿頓時散了,然后快活地笑了出來。
“這是誰?”善常在挪花盤底,上前半步譏嘲,“要是沒看錯,這是尚家的老姑不是?這麼傲氣的人兒,怎麼甘愿當起宮來了?”
邊近伺候的人,自然要迎合主子的喜好,便狗搖尾道:“主兒,不論什麼出,給撂了牌子,只有當碎催的份。”
善常在那張小尖臉上浮起了一層刻薄的笑,“可不,萬般皆是命,今兒還不是我為主,為奴。”
頤行進宮之初還有一傲骨,但在遇見那麼多事之后,也學會了忍氣吞聲。
還是照著宮人的規矩,給云惠行了蹲安禮,“請善常在的安。奴才奉吳尚儀之命,來給常在送吉服。今兒是常在的喜日子,萬勿因奴才克撞了喜氣,常在往后還要隨王伴駕,步步高升呢。”
這話善常在倒是聽的,畢竟什麼都不及順利晉位重要。
當初在選秀之時,要說厭惡,比起尚頤行來,更讓厭惡的是銀朱。如今這位尚家的金凰既然做小伏低給送行頭,大人不計小人過,暫且就饒了吧。
一旁的宮上前接過了托盤,善常在揭開蓋布,喜滋滋地抬手了一下吉服表面繁復的金銀繡,一種油然的驕傲充斥了的心頭。
很多時候爭個位分,也許并不是因為皇帝,而是為了延續這份榮耀面。一個小小的常在罷了,就有如此華麗的冠服,不敢想象皇后的禮服,又是何等的輝煌不容視。
此時的善常在,終于擺出了一副端莊做派,只是一團喜氣心里裝不下,就飾在了顴骨上,派頭十足地了聲“來呀”,宮婢們立刻將簇擁進梢間里更換裳。
了差事的頤行到這會兒才松懈下來,原本這種送禮服的活計是應當有賞的,但在善常在這里,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只要玉手一揮讓退下,就高呼阿彌陀佛了。
不過這長春宮里的景致倒還不錯,西邊靠墻的地方長了一株高壯的琵琶樹。正值春暖花開的時節,萎靡了一冬的枝葉也漸漸長出了芽,那新生的葉子一簇連著一簇筆直豎立向上生長,樹冠下層是墨綠,樹冠上層則是的,迎著暖簌簌輕搖,連葉片上縱橫的經絡都像染上了微。
其實如果沒人苛待,宮里的歲月并不那麼難捱。
頤行貪圖安逸的格,有時候支撐不起的遠大志向。在家的時候兒,在宮里忙前忙后跑辦差,習慣了這種張的步調,累了也可以扛一扛,可見人的潛能都是給出來的。
這時明間里傳來一串腳步聲,頤行忙轉頭看,善常在穿著的合八團喜相逢吉服出來了,一頂銀鍍金嵌珠寶鈿子,一盤珊瑚朝珠,倒也襯托出了一點金貴的氣度。
可是還沒等善常在孤芳自賞轉個圈兒,門上尚儀局的掌事姑姑忽然不安起來,臉上帶著惶的神,呆呆“欸”了聲。
新晉的常在,邊宮人都是隨意調的,沒有懂得宮中掌故的老嬤嬤指引。
善常在因掌事姑姑的那聲“欸”嚇了一跳,托著胳膊的模樣也有些傻相,遲疑著問“怎麼了”,話音才落,正殿方向疾步過來一個大宮,朝明間里瞅了一眼,焦急地對掌事姑姑說“錯了”。
善常在愈發一頭霧水,掌事姑姑白了臉,忽然跪下道:“請主兒恕罪,主兒的彩帨……像是弄錯了。”
弄錯了?善常在低頭看了看前的綠彩帨,上頭連一個花紋也沒有,看上去無法讓人聯想到尊貴,怎麼就弄錯了呢。
康嬪那頭的大宮見掌事姑姑沒把話說明白,心里頭也著急。善常在是才進宮的,本不懂得宮里的冠服制度,便道:“按著會典上的定規,皇后和皇貴妃用綠,繡五谷登,貴妃、妃用綠,繡云芝瑞草。嬪的銜兒亦用綠,不繡紋樣,您是常在,按例您和命婦一樣,應當用月黃才是。”
這下善常在徹底愣住了,這麼說來自己是錯戴了康嬪的彩帨?那自己的彩帨在哪里,難不在康嬪那里?
思及此,生生嚇出了一冷汗。康嬪是長春宮主位,自己原就依附而居,如今錯戴了康嬪的彩帨,對自己來說倒是個好兆頭,但對于康嬪而言呢?好好的嬪,一下子降級到了常在,康嬪不覺得晦氣,不會大發雷霆?
善常在崴了一下,幸而邊上宮攙扶住了,忙不迭把彩帨摘下來,跌跌撞撞跑出了偏殿。
康嬪這會子在次間里坐著呢,一香緞繡八團云龍夾袍,襯得那面和如帛。倒是沒有什麼怒,大概是為了維持主位的氣度吧,見善常在進來,角微微帶了點笑意。
善常在卻不敢因面和氣,就當無事發生,雙手將彩帨承托上去,倉皇地連連蹲安,“是我無狀了,不知道宮里冠服的定例,請康嬪娘娘恕罪。”
康嬪扭過來笑了笑,“又不是什麼大事兒,值當妹妹嚇得這樣?底下人弄錯了也是常有,換過來就了嘛。”
話雖這麼說,卻不敢相信一個不相的人,能備那麼大的肚量。
有時候表面越是寬宏,背地里越是斤斤計較。
善常在心頭突突地跳,們同一天晉位冊封,一個是嬪位一個不過是常在,說是只隔了貴人的位分,但這條路就夠走上好幾年的。
善常在雖然莽撞,尚且明白位高一級死人的道理,康嬪越是大度,越是惶惶不可終日,抹著淚花哀聲說:“我初來乍到,一心指著投在娘娘門下,請娘娘顧念我。這會兒才住下,就出了這種岔子,我……我心里有愧,實在對不住娘娘。”越說越驚恐,不大放悲聲起來。
這麼一哭,倒弄得兩下里尷尬了。康嬪跟前嬤嬤忙道:“小主別忘了規矩,這樣大喜的日子,哭天抹淚的可不好。您和愉嬪娘娘是一家子,我們主兒素來敬重愉主兒,就是看著愉嬪娘娘的金面,也不能和小主認真計較不是?”這才勸住了善常在。
“好了好了,換過來就得了,妹妹別放在心上。”康嬪和悅道,“時候不早了,快回去收拾收拾,重新上妝吧。沒的恩旨到了接旨不及,耽誤了吉時倒不好。”
善常在聽了,這才干眼淚從正殿退了出來。
然而康嬪不計較,并不意味著這件事就翻篇了,善常在把所有的憤恨都發泄到了送吉服的頤行上,咬牙切齒地說:“這個賤婢嫉妒我,有意令我難堪。告訴吳尚儀,重重發落,要是置輕了,我斷不能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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