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此一問，謝逐一時也沒反應過來。

上一刻還在朝他發難，下一刻卻突然關心起了他的婚配之事，這位寧嘉長公主當真比他預料的還要令人捉不。

他垂眸看了看自己腰間的桃花枝，稍稍一頓，回答道，“草民多謝長公主意，只是這花枝不過是飾，并無其他含義。”

“謝先生張什麼，本宮又不是洪水猛，不會吃了你的心上人，”

賀琳瑯的輕笑聲從亭遙遙傳來，卻含著幾分威勢，“先生怎的如此警覺，倒像是心里有鬼似的。”

謝逐眸微沉，剛要開口，卻被突然起的賀緲打斷了。

“回長公主的話，公子腰間的花枝是奴婢所折。”

此話一出，淬紅亭頓時傳出些異，卻是沒人再作聲了。

賀緲低垂著眼，角勾了勾，知道賀琳瑯認出了自己，所以此刻不用抬頭都能猜到的臉鐵定是綠了。

為了讓這位長姐深刻地到什麼挖了個坑給自己埋了，賀緲刻意停頓了一會，才啟繼續說道，“不過奴婢折花也只是為了應景，相合這春，的確沒有旁的意思。”

“啪。”

亭靜默片刻，才傳出酒盞重重擱在案上的響聲，接著便是賀琳瑯的疾言斥責，“大膽奴婢，謝先生不知大風俗，難道你也不知必是存了不該有的心思才會明知故犯，這樣欺主罔上的丫頭怎能留得來人”

謝逐心頭一沉，“長公主”

“長公主殿下，萬萬不可”

他話剛出口，卻見對岸的方以唯竟是立刻站起了，甚至還搶在他前頭為他的婢求。

兩人異口同聲，方以唯不由看了謝逐一眼，卻也顧不上思及更多，轉朝淬紅亭行禮，“殿下，微臣聽聞謝先生邊的婢都是皇上親賜，殿下若置了，日后皇上問及，怕是先生也不好代”

謝逐薄抿，向來溫和的面容多了幾分冷峻，“方大人所言極是。且此事多有誤會，青阮心思單純，行此舉只是為了替草民解憂，還殿下恕罪。”

青阮

賀琳瑯怔了怔。

耳畔風吹林，竟仿佛約聽到了那固執倔強的聲。

我，不賀緲。

你在民間那麼也就罷了。緲，是母后給你起的名字，寓意深遠，你不可不用。

緲無蹤跡，果然是個“好名字”，應了我從小流落在外的乞兒命。

見淬紅亭又沒了靜，謝逐偏頭朝賀緲乜了一眼。

賀緲這才低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勉強朝淬紅亭拜了拜，“長公主殿下恕罪。”

才不信賀琳瑯會真的置，不過就是心氣不順，要嚇他們出氣而已。

聽見賀緲的聲音，賀琳瑯回過神，那子氣已經消了大半，不自覺放輕了聲音，“既然謝先生都這麼說了，方侍書也為你求，那便算了。”

之后的曲水宴，賀琳瑯似乎是興致欠佳，不僅沒再為難謝逐，甚至說起話都了幾分神。連帶著那盛著酒順流而下的羽觴杯也再沒有飄到謝逐案前來。

宴席結束后，一行人陸陸續續朝山腳下走。

見剛剛唯一站出來替他解圍的方以唯走近，謝逐稍作遲疑，便提步走了過去，“方大人。”

方以唯愣了愣，下意識朝賀緲看了一眼，才應聲，“謝先生。”

“方大人剛剛在宴上出言相助，草民激不盡，”說罷，他側頭朝賀緲，沉聲道，“還不謝過方大人”

賀緲噎了噎。

“”

方以唯一抬眼見賀緲當真要朝行禮，嚇了一跳，“不敢不敢，陛下陛下往日在宮里最心疼這些宮婢，若知道長公主懲了們，怕是會不大高興。我只是擔心陛下與長公主因一個婢心生嫌隙。”

方以唯不擅撒謊，看著賀緲就覺得心虛，又生怕被謝逐看出什麼破綻。陛下正“深虎”試探這位謝先生的底細，可萬萬不能讓拖了后。

想著，后退了一步，眼神有些閃躲，“陛下龍未愈，我今日還要進宮面圣，便先告辭了。”

謝逐微微頷首。

面上雖不顯，心里卻仍然不太信的說辭。帝固然惜婢，但必然不會越過同長公主的姐妹分，又何來心生嫌隙一說

不過計較這些也并無用，他只需承這個人就是了。

與方以唯分開后又行了數里，已能看見他們方才來時的馬車，路上的人也了。

謝逐放緩了步子，沉默了一路終于出聲，話是對賀緲說的，“方才在席上，你為何貿然出來回長公主的話”

他雙眼直視前方，雖還沉著臉，嗓音卻已然恢復了溫和，同往常并無兩樣。

“我只是想把事解釋清楚，沒想到長公主多心了，”賀緲頓了頓，“是不是又給公子添麻煩了”

“上一回是被醉蓬萊的人趕出門，這一回差點被長公主懲，還是一樣的莽撞。可見我同你說過的話，你是一點兒都沒聽進去，”謝逐轉過頭，眸幽不見底，眉頭微微擰著，一副想要呵斥卻又拿無可奈何的樣子，“看來一定要罰才能長記。”

一旁的明巖登時笑開了花，忍不住開口道，“公子，這丫頭不懂規矩早就該罰了”

賀緲緩緩側頭，朝他危險地瞇了瞇眼。明巖哼了一聲，只當沒看見。

謝逐擰著眉思考了一會，看向賀緲，“罰你回去抄全本道德經。”

“啊”

賀緲和明巖皆是不滿地了一聲。

明巖小聲嘟囔，“這抄書算哪門子懲罰啊”

賀緲也是一言難盡地皺著臉。

小時候喜好武藝不讀書，每每將太傅氣得吹胡子瞪眼，也是領了一堆罰抄的東西，現在一聽謝逐提起，就想了那時抄不完還讓薛顯玉歌一起幫忙，手都泛起酸。

糾結地扯了扯謝逐的袖，“要不，公子你罰點別的吧我，我不識字”

謝逐淡淡地別開眼，“說謊，再加一遍中庸。”

“”

賀緲痛心疾首。

燭火通明，窗欞上蒙著紗，映著綽綽人影。

能看出是兩人靠窗而坐，腦袋抵著腦袋，伏在案上筆疾書。

“陛下，奴婢困了”

玉歌哭無淚地放下筆，甩了甩已經泛酸的手。

賀緲被說得也涌上一陣困意，捂著打了個哈欠，“你那抄了多”

玉歌把自己抄的幾張紙遞給，“才三分之一。”

賀緲接過看了一眼，點了點頭，“字跡還行。”

薛顯和玉歌是從小幫抄書的，當年為了不讓太傅看出破綻，三人用了很長時間磨合筆跡，才練得如出一轍。這種筆跡后來就被當作了賀緲的抄書專用，尋常不會使用。

算算時間，賀緲已經有四五年不曾抄過書了，因此主仆二人的筆法都有些生疏。

“陛下，奴婢真沒想到還有再幫您抄書的這一天。罰您什麼不好，罰您抄書”

見賀緲又提筆繼續寫，玉歌苦著臉，“陛下你還寫得這麼認真。真想知道這位謝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

賀緲筆尖頓了頓，“等你見了就知道了。”

玉歌的好奇心更加被勾了起來，剛要繼續問，卻被賀緲抬頭瞪了一眼。

“別廢話了，快點繼續抄，”不由分說將另一支筆塞回玉歌手里，“今晚你至得抄完中庸才能睡覺。”

玉歌忍不住低聲哀嚎，“咱們能不抄嗎拖到回宮那一日不行嗎”

“篤篤篤”

屋外突然傳來敲門聲。

賀緲眸一凜，看向玉歌。玉歌也是驚了驚，揚聲問，“誰啊”

“云歌姐姐，我是紅袖。”門外子脆聲回應。

紅袖賀緲皺了皺眉，不解地朝玉歌挑眉。

雖說這些婢都是賜給謝逐的，但也沒閑到每一個人都記得名號。且因為剛來就被撥到了謝逐跟前，清漪園主事單給分了一間屋子，原本是給一人住的，但賀緲執意要帶上玉歌，于是便兩人住在一起。而剩下的婢都被分在兩間屋子里睡通鋪，所以和賀緲沒怎麼打過道。

“這幾日和奴婢在一做事。”玉歌小聲解釋。

賀緲點了點頭，“去開門，看看要做什麼。”

玉歌起前去開門，穿著碧的紅袖站在門外，手里還提著一個食盒，言笑晏晏，“云歌姐姐，我今天出府帶了些點心，看你們睡得晚，所以來送給你們做夜宵。”

“夜宵啊”

玉歌有些詫異，回頭見賀緲已目灼灼朝這里看了過來，便還是側讓紅袖進來了，“這怎麼好意思，你太客氣了。”

紅袖提著食盒走進來，看見窗邊坐著的賀緲時，眼底亮了亮，“青阮姐姐在做什麼呢”

“在抄書呢。”

玉歌從紅袖手里接過食盒。

見紅袖朝自己這邊走了過來，賀緲隨手把玉歌那支筆移到了案幾下。

“不過是閑來無事，抄些書打發時間。”

“閑暇時抄書，姐姐不愧是公子跟前伺候的人，”紅袖眸閃了閃，“大家今日都在議論，說青阮姐姐跟隨公子去了長公主的曲水宴，可見公子十分看重姐姐。”

嘆了口氣，“按說我們這群人都是一同從宮里出來的，可如今卻只有姐姐一人了公子的眼，不僅近伺候，連曲水宴這種場合公子都必帶姐姐同去。姐姐這好福氣，真是令人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