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樓上請。”

剛進門，一簪著高髻的侍便迎了上來，將他們引至二樓。

二樓分兩個區域，一邊是半環樓的單間閣子，而另一邊卻是正對著王街的觀景折窗，每一扇都能打開，臨窗擺著數十張玉案，鄰座間皆垂著珠簾隔開，案前鋪著細絨褥墊。

此時正是醉蓬萊人多的時候，折窗坐了不人，看氣度裝扮大多是士子。

賀緲指了指唯一空著的那張玉案，“不必去單間，我們坐那里就好。”

謝逐看了一眼，隨即朝侍點頭。

兩人在案前墊上落座，前后都坐滿了客人，隔著珠簾能將他們的談聲聽得清清楚楚。

賀緲一坐下，便將那煨在小炭鐺上的溫茶斟出了一盞，還沒來得及自己喝上一口，卻一下對上了謝逐的視線。

淪為婢的帝陛下這才反應過來，趕雙手將茶盞奉到了他跟前，“公子，托您的福，我今日總算也能進到這醉蓬萊里面看看了。”

謝逐接過茶盞，環視了一下四周，“為何坐這里”

其實賀緲從前溜出宮，也偶爾會微服來這醉蓬萊。醉蓬萊的客人，分為三種人。一種是當朝臣子，下朝后時而會三三兩兩來此聚飲，不過他們向來會選擇主樓后的庭院雅室。而會選擇在這主樓的，大抵是后面兩種人，一是那些無無職襲爵的紈绔子弟，二是學宮士子。

憑賀緲來過幾次的經驗，主樓的雅室大多都被寧翊那種紈绔給占了，真正有些才學的士子們往往都臨案議政，若遇上鄰案政見不同，還能隔著珠簾論戰一番。

“我覺得這里熱鬧些，公子肯定喜歡。”

賀緲托著腮朝謝逐眨了眨眼。

不論謝逐來這里有什麼目的，他此刻最想了解的，一定是大的朝堂局勢。

那再沒有什麼地方比這里更合適了。

聽了幾句鄰案士子的談，謝逐微微凝了眸，畔含著似有還無的笑，“不錯。”

賀緲被他笑得心跳又了一拍，趕轉開視線，手忙腳給自己斟了盞茶，悶頭喝了起來。

士子們最近議論的其實無非兩人，一是以子之朝為的方以唯，另一個，便是剛被帝賜府邸的謝逐。

“最近還真是不太平，前面才冒出一個方以唯，接著又來了個謝逐。”

“謝逐也就罷了，聽說他在大晉是三元及第，想必是有些本事的。我還是更不服那方以唯，憑什麼就被破例封了了翰林盛京第一才，聽著厲害，恐怕也就是詩詞歌賦比其他貴要出那麼一些罷了。”

謝逐將這些話聽在耳里，眉眼不抬，低聲開口，“方以唯，可是那個前幾日翰林被封為侍書的禮部侍郎之”

“是，”賀緲點頭，稍稍低了些聲音，“不過你別聽他們瞎說，這位方姑娘的才名可不是盛京百姓虛傳的，說到底其實還是踩著學宮一步登天的。誰讓十三歲的時候就能把學宮一干士子說得啞口無言呢”

說著說著就有些得意地飄飄然起來，不由就讓其他人聽了一耳朵。

“哼，不過是巧舌如簧。”

有人回頭瞥了一眼，冷笑出聲。

賀緲撇了撇，趁那人回頭后才朝他的方向揮了一掌，小聲嘀咕，“說不過別人就說巧舌如簧”

謝逐瞅著義憤填膺的樣子很是好笑，“你認識這位方姑娘”

賀緲一頓，“怎麼會，我出寒微，怎麼會認識方大小姐。”

訕訕地了鼻子，“只是方大小姐的事跡被傳得盛京皆知，之前在戲班子里，大家就喜歡聚在一起聽故事，每提到就一定會說學宮那場論戰。后來進了宮，云韶府里的宮人私下里也會議論的婚事，我就是從們那里聽來的。”

“如此說來，你們都很喜歡”

謝逐隨便飲了口茶，茶水此刻有些涼了，口卻很甘冽。

“那當然。方小姐有勇有謀才識過人，是我們這些人的楷模和陛下一樣”

賀緲笑瞇瞇地揚了揚下，忍不住還順帶夸了自己，“實話跟您說吧，我還在宮里的時候，陛下就已經命云韶府排戲了，排的就是方姑娘的故事。從十三歲論戰學宮士子開始，到現在不畏世俗禮法，執意面圣自薦，放棄世子妃的大好前程。真的是舍為國啊”

“”

“鸞臺連本子都寫好了，足足十場呢”

賀緲激地把兩只手到了謝逐眼皮子底下，翻來覆去。

謝逐眉心跳了跳，“皇帝親自命人以臣子為主角寫戲本，這倒真是聞所未聞。”

“可不是嗎，”賀緲滿意地收回手，“陛下說了，還要將這些戲本也傳到民間去

。”

謝逐沉片刻，卻是展眉開口，也不知是在同說話還是在自言自語，“宣揚方以唯之事染所有朝子，以便日后推行子科舉，倒也是個好法子。”

“”

察覺到賀緲直愣愣的視線，他抬眼，“”

賀緲垂眼笑，“沒什麼就是被您一說覺得很有道理。”

兩人又側耳聽起前后兩案士子們的議論。

“我們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名賢集有云，忠臣不事二君王，烈不嫁二夫郎。這謝逐和方以唯，一個不是忠臣，一個不是烈，陛下卻偏偏要重用他們往后這朝堂風氣還不知要歪何種模樣。”

謝逐擰眉。

之前的議論還算得上是各抒己見，但現在這番言辭卻已是滿含怨懟卻毫無意義的發牢了。

“砰”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對面的賀緲卻是拍案而起，提著擺直接從玉案上了過去，一時間他想拉都沒拉住。

“好一個忠臣不事二君王，烈不嫁二夫郎。”

一手揮開擱在兩案之間的珠簾，震得那珠子紛紛撞在一起發出近乎碎裂的聲響，“本以為學宮士子在此論政，論的是如何治國、如何強兵、如何裕民，沒想到論政是假，簧口利舌搬弄是非才是真。”

“你，你一個小子懂什麼我等閑談，與你何干”

那士子在這種場合被賀緲劈頭蓋臉一頓斥責，頓覺臉上無，惱怒。

賀緲半瞇著眼笑了笑，“閑談若不是親眼所見，我還以為是哪家長舌婦在這里嚼舌呢。”

“你”

“你既讀過名賢集，怎麼不記得還有一句話，人間私語，天聞若雷”

“背后議論是非短長，辱人清譽，也不怕天打雷劈。”

賀緲不給他反擊的機會，“醉蓬萊就應該把你這種人趕出去。”

被幾個侍友好地“請出”醉蓬萊后，謝逐嘆了口氣，支著手了太。

賀緲蔫頭搭腦跟在他后，時不時抬眼瞟他。

謝逐停下步子，回頭定定地看，言又止，“你”

賀緲立住不敢，見他面上沒什麼惱意，才呵呵地諂笑起來，“對不起啊公子，我給您添麻煩了。”

謝逐閉了閉眼，忍不住抬手一折扇不輕不重敲在了腦袋上，“你氣還不小。”

賀緲有些臉紅，“我就是，聽不得他們那麼說公子您~”

謝逐對此報以懷疑，睨了一眼，“是聽不得他們說我不忠君，還是聽不得他們說方侍書不烈”

“都有都有。”

“世間嘈雜，本就什麼話都有。怎麼可能字字句句都如你愿襯你意若每聽到一句不合意的，你便像今天這樣沖上去和人理論爭吵，得浪費多口舌”

謝逐的話讓賀緲有些恍惚。

這些話太傅和攝政王從前也沒給說過，只是一直就是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子，雖然不至于暴戾，但凡是有人說了不贊同的話，定是要上一頓削把人給擰回來。

從前太傅和攝政王的念叨，大多都讓左耳進右耳出了。

其實這也不是第一次被人從醉蓬萊里趕出來。

前兩次自己微服私訪來的時候，也是聽著幾個士子在議論宮里的。雖然知道這些話不必當真，可一時不忿還是沖了上去，好好和那些人理論了一番。

結果，就被醉蓬萊拉進了黑名單。

幸好今日換了個易容。

賀緲自認是個冥頑不靈的人，然而此刻，謝逐嗓音清冽好聽，又帶著幾分和，讓賀緲聽著聽著竟就下意識點起了頭。

見聽了進去，謝逐角彎了彎，話鋒一轉，“不過，還是要多謝你替我出頭。”

說完，他便搖著折扇轉，“走吧，去東市看看。”

“哎”

賀緲口應了一聲，剛要跟上去，卻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似的，杵在原地僵了僵。

好像不太對勁啊。

來謝逐邊明明是為了打探他的底細，怎麼這才第二日，就有點偏離初衷了，把自己給繞進一個套里去了呢

賀緲糾結地絞了絞袖。

現在是真有點懷疑大晉那兩位送謝逐過來的用意了。到底是送他來做大臣輔佐，還是做夫子規勸，又或是做某個人的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