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

玉歌輕步走到殿的鎏金燈樹前，熄了幾只蠟燭，寢宮瞬間暗了下來。

賀緲梳洗完畢，只穿了件素錦寢仰面躺在床上，長發自枕上散至腰際。

方才已摘下了尋常用來掩蓋自己異瞳的“明眸”，出了原本的瞳，一只宛如淡琥珀，一只就好像藍玉髓。

“明眸”是幾年前一個番邦貨郎進獻的奇。據說在他們那里，普通子為使雙目明亮，也會在眼中戴此，故有了“明眸”一名。而賀緲得了“明眸”，卻恰好可以掩蓋相異的瞳。

睜著眼，眸底映著那輕懸于帳頂的金薰球，也約可見那鏤空花紋間飄出的殘煙。

玉歌走至床前，一邊放下簾，一邊低聲道，“陛下，晉帝為何要派那位謝逐呢他一個晉人，當真愿意為臣”

“那個謝逐，也并非是晉人。”

賀緲回想了一下信中所說，“他是玉滄人，玉滄原是北齊最早割讓給大晉的三州之一。謝逐及第那一年，恰逢朕及笄，義父以賀朕及笄的名義，將那三州盡數歸還大。如今玉滄已屬大疆域，謝逐便不是晉人。想必義父也是看中了謝逐的出，才會將他送來大。”

“是”玉歌猶豫了一會，還是將自己的疑慮問了出來，“奴婢知道晉帝自然不會害陛下，只是朝中那些大臣恐怕還是會起疑，懷疑謝逐是被特意派來干涉朝政、監視陛下的敵國細”

賀緲深深地看了玉歌一眼，沒有說話。

玉歌慌忙松開手里的簾，撲通跪了下去，“奴婢失言，陛下恕罪。”

“你下去吧。”

賀緲閉眼，一邊擺了擺手，一邊翻了個朝里。

鸞臺東殿。

“陛下三思”

任職第三日，方以唯終于換上子樣式的服，跪在了賀緲面前。

賀緲低頭打量了幾眼的裳。

這是命人三日之趕制出來的，好不好看且另說，但至比之前合許多了。

“朕已經三思過了。”

方以唯萬萬沒想到任職后的第一個任務竟是假扮帝。

“陛下，微臣怎能怎能做這種事”

賀緲彎腰，笑瞇瞇地把扶了起來，“朕要出宮半月，對外只能稱病，原本也沒什麼大不了。只是日子長了總會有些特殊況，保不齊有些人就非要面圣不可。你只需在那時扮朕的樣子，端坐簾后，至于后面的事，自有薛顯替你解決。”

“可可陛下為何要私自出宮”

方以唯終于意識到了關鍵。

“此事尚無人知曉，你也切記不要傳出去，”賀緲掩輕咳了幾聲，“晉帝已派遣使者。這次，他給朕送來了一位治世之才。朕對他很是興趣，想微服私訪去會一會那人，看看他是否有真才實學，是否如晉帝所說可堪大用。”

聞言，方以唯立刻肅了臉。

晉帝這是何意當年死了他們大的攝政王，現在又要親自送來一位“攝政大臣”，以輔政之名，行監視之實嗎

只是這些話，此刻并不敢說出口。

無論陛下對大晉的態度是如何曖昧，但此前“邊患”那道題無疑是給了一個警醒。有些話，有些事，必須等待時機。

帝出宮是為了一探這位“攝政大臣”的虛實，這虛實絕不像說的，僅僅是才學那麼簡單。更重要的，一定是“忠心”。也正是因為“忠心”這一層，帝不便給旁人，才寧愿親力親為。

此事機，聽帝的意思是連周青岸都瞞著，但卻唯獨告訴了方以唯，足可見帝對的信任。那麼為天子近臣，理應理好一切，讓帝沒有后顧之憂。

“微臣絕不負陛下所托。”

盛京城下起了第一場春雨。

雨細如煙如云，浸潤著大街小巷的屋檐青瓦，染深了腳下青石板的，空氣中彌散著一陣漉漉的青苔味。

這樣的小雨綿綿，毫沒有妨礙盛京百姓的日常出行。靠近王城的東市上，行人依舊來來往往絡繹不絕，從上往下看，油紙傘幾乎在半空中連了一片。

“噠噠噠”

一輛并不起眼的藏藍釉頂馬車從東市穿過，因著行人多的緣故，行進的速度極為緩慢。馬夫吆喝了幾聲，聽著不太像大的口音，這才引人多看了幾眼。

然而直到看著那馬車緩緩拐進了“王街”，頭接耳的人才更加多了起來。

那可不是尋常人隨意出的地方。

“王街”位于東市和宮城之間，十年前也是王城的一部分。而后來王城新建了宮殿，遷走了一部分，這一就騰了出來，被賜給那些位高權重又得圣寵的王公大臣。

因毗鄰王宮，邊上又都是王族貴胄的府邸，這條街便被百姓稱為“王街”。

王街上也不乏商戶，但能在此開起來的酒肆茶坊，大多都有些背景，而聚飲清談的客人也都非富即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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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哈哈哈哈哈哈哈世子爺，你可沒萬萬想到吧。這就快嫁進門的世子妃，竟然被皇上給搶進宮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醉蓬萊二樓雅間里，傳來肆無忌憚的奚笑聲。

“我說寧翊，你這未婚妻心氣真夠高的，據說可是主去面見的皇上。為了不嫁給你這個紈绔，人寧愿在鸞臺那種地方待著。”

“哎，皇上是不是已經給你們宣平侯府施，讓你們把這門婚事給退了皇上到底存的什麼心啊”

面對一眾狐朋狗友的調笑，寧翊面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攥著茶盞的手也死死收，就像在掐誰的脖子似的。

“我本來也不想娶現在退了婚正好”

“話是這麼說可世子爺，你不想娶是一回事。寧愿進宮侍君都不想嫁你這可就又是另一回事啦。”

說話的人朝寧翊眉弄眼，話里又帶了些不可說的曖昧。而同桌的人也都心照不宣地嘻嘻哈哈起來，明顯就是一副看好戲不嫌事大的樣子。

寧翊怒不可遏，直接將手里的茶盞砸碎在了地上，不顧前來拉扯的人，轉拂袖而去。

他本就不是個好脾氣的，能忍到這個時候已屬難得。都怪那個該死的方以唯，竟然折騰出這麼一場鬧劇，鬧得整個盛京城人盡皆知，都在笑話他寧翊。和他玩得好的世家公子更是一見面就要奚落他幾句

更何況，方以唯如今在鸞臺，淪為以侍君的“”一流不說，還每日都和那些“男寵”共一堂。雖然方以唯已經是他的前未婚妻，但京中傳起流言來難免還是會將他們兩人一并提起

寧翊覺得自己尚未婚，腦袋上卻莫名已是一片青青草原。

“哎，寧翊你等等，”楚霄從樓上疾步追了下來，見寧翊還沒走，趕過來拉他，“大家都是開玩笑的，你竟真生氣了。”

寧翊黑臉，甩開他的手，“開玩笑虧我還把你們當兄弟，一個個落井下石”

“好好好，是我們錯了。”

兩人正在拉扯，就見一輛藏藍釉頂馬車從醉蓬萊門前經過，因這馬車實在是太不起眼，不像平常出王街那種達貴人會坐的車，寧翊和楚霄才不約而同盯了它好一陣子，知道它遠遠地在一府邸前停了下來。

“那不是從前的奕王府嗎”

寧翊皺了皺眉。

永初帝剛即位時，因太過年，便由奕王攝政。奕王大權在握，又深得帝重和信任，因此奕王府當年也是煊赫一時。只是兩年前，奕王獲罪，奕王府已經被查封了，怎麼還會有人這個霉頭

楚霄瞇著眼仔細辨認了一會，“奕王府哎我想起來了聽說大晉給咱們皇上送來了一位輔臣，說是有經世之才濟世之學。皇上雖還未封他什麼職，但卻已經下旨將原先的奕王府賜給他做府邸了”

哪怕不懂朝政，寧翊也有些驚了，“還有這種事”

楚霄攤了攤手，低聲音說，“大晉如今就是隨便丟來一個人，咱們陛下都只能供著算了算了，左右和我們沒什麼關系。”

他又扯著寧翊往樓上走，“走走走，你跟我回去。”

寧翊上雖還罵了幾句，但倒是沒再甩開他。上樓前，他又朝奕王府那頭看了一眼，也沒有細看，只約瞧見一人從馬車上走下來后，他便跟著楚霄轉回了樓上。

王府，準確的說是謝宅門前。從前奕王府的牌匾，如今已換了筆親書的謝宅二字。

謝逐著月白云錦長衫，袖口領口皆以銀線地繡著回字符，長發只是高高束起，并未束冠。

他形修長拔，眉目清雋，此刻一手撐著油紙傘立在雨中，擺雖被雨水浸染了許，卻沒有毫狼狽之態，周依舊著溫潤清逸。

府，一著青灰袍服的老者疾步走出來迎他，“老奴姜奉，奉陛下之命替謝公子打理府宅。”

說著便要接過謝逐手里的傘。

謝逐點了點頭，卻沒將傘遞給他，徑直走上臺階，“有勞了。”

姜奉頓了頓，趕跟在他后進了府。

府所有仆從已經候在門口，紛紛行禮。謝逐一路走過去，便聽得姜奉將這府中概況一一說明，“除了謝宅，陛下還賜了公子家丁四十人，侍婢二十人。”

走到一眾侍婢跟前時，謝逐的步子微微頓了頓，眸微。

姜奉在一旁察言觀。

這些侍婢都出自宮中，容貌個個都是出挑的，他這陣子特意沒將們分派到各，就等著這位謝公子來了之后，看看有哪個能眼的，挑一兩個服侍。

“公子，這些侍婢您可要留在邊”

“不必了。”

謝逐的嗓音仿佛也沾著些意，清冽溫涼。

“那”

“何缺人手”

姜奉想了想，“花園和廚房，倒是有些忙不過來 ，只是”

只是盡是些活，讓這些貌如花的婢去做他都有些于心不忍。

謝逐沒有再多看那些侍婢一眼，轉離開，“那便打發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