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適容醒來的時候,鼻端里聞到了一幽幽的香氣。
是個法醫,職業的緣故,令對各種氣味十分敏。
這是龍涎熏香中混雜了子所用的脂的味道。類似於這樣的味道,並不陌生。小時隨父母居住在北平之時,每次踏母親的臥室,聞到的就是這樣的味道。這讓有一瞬間的恍惚,彷彿自己又已是回到了兒時。
頭部一陣痛突然襲來,手了下,額頭纏了一圈的布條。
這痛楚的覺讓突地醒悟了過來。
想起了自己喪失意識前的景。
在破曉時分從實驗室里出來,迎面被一輛飛速而來的黑汽車撞飛,然後,現在醒來了。
許適容猛地睜開了眼睛。不料眼前卻是模糊一片,依稀只可見到一團影。閉了下,又重新睜開了眼睛,仍是只有一團影。
的心裡飛快地掠過了一詭異之。
被那輛汽車撞到,以車子當時的速度,就算是急剎車,慣也足以令傷筋斷骨,更何況,非常地確定,那輛車子毫沒有減速的跡象。
到那樣猛烈的撞擊,即使是鋼鐵之軀也會嚴重損。然而現在……了下自己的手和腳,毫髮無損,只頭部纏了圈布條,眼前一團暈而已。
而且,可以斷定,這裡本就不是醫院。
醫院的空氣里漂浮著的那味道,再也悉不過;醫院裡再高級的病房,也絕不會鋪有現在下這樣舒適的衾被。
坐了起來,到了床前地上的一雙鞋子,的布料鞋面,上面凹凸不平,似是有綉紋在上。套上鞋子,大小正合,雙手慢慢地索著向前,指尖突地一涼,似是到了什麼東西,接著便是瓷落地打碎的聲音。
許適容一僵,立在那裡還沒反應過來,後便傳來了個急促的腳步聲,然後是個年輕孩的聲音響起:「夫人息怒。方才小雀沒有聽到夫人喚,請夫人息怒。」
聽得出來,那孩的聲音裡帶了一恐懼和驚慌。
這個說話明顯帶了古意的孩稱自己為夫人?
就在沉默的當,又聽到了聲雙膝跪地的聲音。
那孩朝自己下跪?
許適容索著到了孩的肩,覺到了在微微發抖,便握住了雙肩,輕聲問道:「小雀,這裡是什麼地方?」
小雀看著面前這個與平日判若兩人的夫人,以為在用什麼新方法整治自己,更是膽戰心驚,連連磕頭道:「太尉府,這裡是太尉府啊,求夫人饒了我,莫要罰我。」
太尉府?
許適容微微地皺起了眉頭。
太尉一職,始於秦漢,廢於明。如今又怎會有什麼太尉府?
嘆了口氣,蹲到了小雀的面前,覺著的方位,慢慢道:「小雀,我之前被輛車撞了,之後的事就不大清楚了。你跟我說實話,這裡真的是哪裡?」
小雀獃獃地著蹲下來與自己持平的夫人,心中驚駭萬分,半晌才吃吃道:「夫人你昨日趁了春日出遊,結果卻是到了小公爺與他一群朋友召了歌作陪在側,就……鬧了起來,不小心從車上跌了下來,頭被馬蹄颳了下……夫人,你怎的問起這些來了?」
許適容心中的驚駭,亦是不在小雀之下。怔怔地呆了半晌,耳邊聽小雀又在那裡告饒,終是微微呼了口氣,這才微笑著道:「小雀,我眼睛看不見了。」
幾日之後,許適容仍是清楚地記得那日小雀去后的景。當時沒多久,先是聽到個稍稍有些低沉的中年子的聲音,聽話里的口氣,應是自己的婆婆?口中雖是在責罵那被稱為「煥兒」的的兒子,又對自己說了不關心的話,隻字里行間,卻是捕捉到了了對方不經意流出的一冷淡和厭惡;再是另個年輕子的聲音,稍微有些跳,自稱珍心,說是老夫人派來探的,帶了大堆的上好補品過來,安心養傷;還有個醫院里請來的專攻跌打之癥的,仔細切了脈,說如今失明是因了顱淤凝滯所致,開了個方,說是慢慢調養,待淤散去便可回復清明。
許適容自己也學醫,知他講得有些道理。不管自己是被車撞,還是像那日那小丫頭說的掉下馬車被馬蹄所傷,如今的視力障礙確實很有可能是視神經被顱淤迫所致。只是幾日過去了,心中初始時的驚駭和不安仍是久久未平。被自己的婆婆稱為娘,從小雀那裡探聽到此時竟是宋朝景佑年間,這太尉府里的太尉便是自己的公公,而口中的那小公爺,便是自己的丈夫。這府里另有個二房,住在南院,只如今那夫妻倆一道去了廣州,不在府中。
這些人,包括小雀、「婆婆」,隔了一日又來的醫、每日里在自己邊屏息凝氣來來去去小心伺候的年輕子們,還有那下苦得要命的湯藥,無時無刻不在提醒,這不是一場夢,這是一個真實的境地。
詭異的境地,詭異的自己。
許適容嘆了口氣。
已經在這散著氤氳龍涎香的屋子裡待了四五天了,額頭纏著的那布條已是去了,只視力並無好轉的跡象,心中有些發悶,便從床上起了,慢慢朝外而去。
小雀還有別的那些來來去去的丫頭,被「婆婆」命令要日夜守在自己跟前以備不時之需。只不喜這樣有人在側的覺,都散了去。那些年輕子們似是對很是畏懼,立刻便退了出去。
幾天下來,已經漸漸有些悉了這屋子裡的擺設。自己便沿著牆,慢慢地朝前走去,手上到的那些箱櫃的尖角都已是被布條纏了起來,想是怕一時不察又撞到了。
許適容著拐過了一扇紋刻著凹凸浮雕的屏風,腳尖終於到了門檻,推開了門。
正在外間守候著的小雀立刻飛奔了過來,一把扶住了道:「夫人想去哪?」
許適容怔了下。
只是覺得心中有些煩悶,並不知道要去哪裡。
耳邊似是聽到了外面傳來的陣陣鳥鳴之聲,此刻應是春日裡的午後吧?
「就到園子里隨便坐下吧。關在裡面有些氣悶。」
許適容朝笑了下。
小雀按捺住心中的疑,扶住了朝外而去。方才還聽見這院子里的其他幾個丫頭圍在一起嘀咕著,說是夫人頭被馬踢了下,如今竟連人都仿似換了個,一下竟是安靜了不。
也有這樣的覺,當然口裡是不敢出半分的,怕又惹惱了被胡賣了出去。
「夫人,就坐這裡的石凳可好?我給鋪個帕子。」許適容覺著走過了一段鋪了青磚或者石子的路后,聽見小雀小心地在問自己。
點了下頭,很快就被小雀扶著坐在了上面。
自眼睛看不見后,的聽覺和鼻子倒是比從前更為靈敏些。此刻春日午後的撒在上,暖氣充盈了晴空。聞到了隨風送來的陣陣花香,耳邊似連蝴蝶撲翅的聲音都能聽到。
多久已經沒有這樣的覺了?在的鼻子早已習慣了福爾馬林和腐混合起來的那種味道之後?
小雀見面上神似是有些怔忪,所幸並無不快,便小心道:「夫人,我給你拿個帷笠?怕曬了。」
許適容失笑,搖頭道:「這樣的暖日曬著正好,帶什麼帷笠?你自己去吧,我想獨個在這坐會。」
小雀哦了一聲,這才一路回頭,一路慢慢而去。只也不敢真離去了,只遠遠地等著,以便聽到喚便可立刻過來。
許適容聽見小雀遠去的腳步聲,長長地呼吸了一口帶了暖香的空氣,似是要把肺里的濁氣都給排盡。這才仰起了臉,閉上眼睛,一不地承著。
突地聽到聲稚的吃吃笑聲。側耳聽去,隨風傳來了陣似是竊竊私語之聲。
「姐姐,嫂子在那裡做甚?」這是個聲氣的男孩聲,聽起來應該不過四五歲的樣子。聲音得很低,似是有些害怕。
「小包……自然是在看天了,沒瞧見上面有風箏在飛?」另一個清亮些的嗓音響了起來。
那男孩似是有些不服,低聲辯解道:「嫂子不是看不見了嗎?又怎麼瞧天上的風箏?」
姐姐似是一怔,隨即揚起了聲音很是乾脆地道:「我說看風箏就是看風箏。我是姐姐,你要聽我的!」
那男孩有些委屈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道:「可是我聽院里的姑姑說明明看不見了的啊。姐姐你又不講理了……等娘過些日子回來,我就告訴娘,你趁不在自己溜出去玩,還不帶我去;還有,上次爹找了大半日找不到的那臺青玉硯,也是你打破的。怕被娘罵,給丟到池子里去,還不準我說出去……」
「慶哥小包,就知道纏住娘告我的狀。我才不怕呢,爹把我舉得高高的,娘就打不到我了!就算娘罰了我,爹立馬就會帶了我出去玩的!」
許適容聽到那孩咭咭地笑了起來,聲音里有些得意。想象著講的那畫面,自己也是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
「姐姐,在笑……」那男孩似是有些驚懼。
「別怕別怕,看不見我們的。你在這等著別,等我摘了那朵最大的花,立刻就跑……」
許適容聽到了陣躡手躡腳的腳步聲,應是那孩過來要摘花了,自己便也一不地坐著。沒一會,聽到「噗」一聲,應是那花被揪下枝頭的聲音,邊掠過了一陣輕風,接著便聽到奔跑的腳步聲和漸漸遠去的銀鈴般的笑聲。
一切終是又靜寂了下來,耳邊只剩了風掠過枝頭時花朵落下的簌簌之聲。
「夫人……方才喜姐慶哥可是擾到了你?」
小雀聽到了這裡的響,慌忙跑了過來,只看見喜姐手上捻了枝花,正和弟弟飛快地跑掉。
「唔。沒什麼。」
許適容應了一聲,角還掛著淡淡的笑。
那笑起來聲音像銀鈴般的小孩和那有些怯怯的男孩,在心裡勾勒著他們的模樣。到此的這幾日,直到現在,才覺到了一活著的生氣,這裡有一對這樣爛漫的小姐弟,應該便是那南院二房裡的吧?
小雀站在那裡,打量著面前安坐在那裡神和的自家夫人,心中再次萬分不解。前幾個月里發生的那事,猶記憶如新。
那日自家夫人因和小公爺剛吵過架,低頭走路快了些,結果撞了和喜姐正一路跑著的慶哥,不但沒扶,反是罵了句「小鬼頭」便繞了過去。不曾想第二日起要梳妝時,打開那香盒子,見到裡面竟是蠕了兩條黃黑相間的蟲,嚇得當場尖,把那盒都給甩出去了老遠。到了午間要去睏乏下,掀開了被子,見塌上竟又有十來條的蟲在爬,驚得連那臉都青白一片了。想起昨日撞了慶哥時邊上那喜姐的眼神,知素來就是個野小子樣的,況且這樣的事別人又有誰敢去做?便怒氣沖沖地過去了南院,了娘來看。哪知待二夫人匆匆趕來時,卻見床上已是乾乾淨淨,哪裡有什麼蟲在爬?當場臉都綠了。待二夫人走了,這才揪住了留在屋子裡的小蝶責問,說是那喜姐趁了不在,早又溜了進來把蟲子都撿乾淨了才大搖大擺地出去,小蝶也是不敢阻攔。氣得罰了那小蝶跪了一夜的院子,還是二夫人自己後來又過來道歉,說是已經問了出來,確實就是那喜姐做的,已經罰去跪了那黑屋子,這才饒過了小蝶。
自家夫人本就對南院里的人沒甚好臉,自那事后,背地裡更是不知道罵了多聲的「野丫頭小鬼頭」的,今日那喜姐和慶哥到園子里來摘牡丹花,竟毫不怒,反而是面上帶了笑意,這又怎不人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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