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駱寶櫻沒個反應,好似那是下意識的行為,不曾注意,照舊認真寫字。
衛瑯垂在側的手指在袍上輕擊兩下,終究沒有開口。
誰料過不到半刻鐘,微微歪著頭,像在考慮什麼,突然張開又在竹制的筆桿上咬了一口,這下好了,兩排牙印。
衛瑯一下將手掌在書案上,半彎下腰道:「好吃嗎?」
「什麼?」駱寶櫻睜著迷茫的水眸,「我沒有吃東西呀。」
側頭時卻差點到他鼻尖。
男人的俊臉離得太近,目似點漆,就這般盯著,駱寶櫻心裏咯噔一聲,忙往裏挪,半邊子側坐,差些從椅子上摔下來。
衛瑯一把拉住:「為何要咬筆管?」
果真張這筆呢,駱寶櫻屏住呼吸,不去嗅他上的墨香,恍然大悟道:「原是為這個……我在換牙,有些忍不住就咬了,還請三表哥見諒。要不,我賠給你,好不好?」
恩師送與的紫竹羊毫,賠得起嗎?
可見表天真無辜,子在他手裏半著,又不像說假話,真是個麻煩的小姑娘,衛瑯突然有些後悔教。遠房之,若不是祖母的意思,他豈會花這份力氣?只看頗有悟,惜才而已。
結果就壞了這筆。
看他真在生氣,駱寶櫻暗道,冷薄,一個表妹還不如一支筆呢,非得把它全咬壞了不可,他難過!
這樣稚的行為原是不屑做的,然而變小了,臉皮卻厚了,披著這皮囊,好似一下能橫行無忌,連演戲都如此自然。
這般想著,腦袋又湊上去。
衛瑯及時推開額頭,挑眉道:「還咬呢?」
「。」可憐。
十歲的小姑娘也真是在換牙,前些日子掉了上顎一隻尖牙,如今還沒有長出來,是有些,可大人的忍耐力尚在,也知曉了的話會長歪,姑娘家,怎麼也不可能忍不住,只在說謊罷了。
瞧這模樣,又像是半真半假,衛瑯另外一隻手過來,忽地住下頜。
略帶涼意的修長手指,上下固定住的臉,駱寶櫻吃驚道:「三表哥,你想作甚?」
「不是換牙嗎,我給你看看。」
「你又不是大夫。」駱寶櫻抗議,小手去撥他的手指。
可一到他皮,又像被火燙了一般回來,這才知道自己闖禍了,沒想到衛瑯這麼計較,就算故意咬他筆桿又怎麼呢,就不能放過一個十歲的小姑娘?
討厭,真討厭!
然而衛瑯毫不留就把掀開看了一看,只見上顎左邊果真了只牙齒,空的,他立時放開手。
駱寶櫻被強行看了掉牙的窘狀,滿臉通紅,趴在書案上,氣得不想理他,衛瑯這才意識到有些過分,畢竟表妹是個姑娘家,恐是害。可誰讓古靈怪,非得與他作對,作為表哥,也不過是想敲打敲打罷了。
「你……」他將將想安兩句。
駱寶櫻卻忽地站起來,抓著桌上的字畫就跑了出去。
衛瑯看著背影,啞然失笑。
到得下午,駱家人同去袁家。
說起這袁老夫人,便算是駱寶珠都沒有見過,因袁老夫人一直住在金陵,自從把袁氏嫁與駱昀之後,便沒有過面,袁氏與家人都是書信往來,要不是調至京都,恐是還見不上呢。
大約這就是生母與嫡母的區別了。
客氣中夾著生分。
袁家不是名門族,在宦中,大約在中層的位置,現住於羊尾衚衕,從垂花門下來,甬道還是很寬闊的。不過格局比起衛家小得多,唯有一花園,並三座院子,與駱家在湖州的府邸差不多大小。
然而京都寸土寸金,這般小,也是價值不菲。
袁老夫人與兒子袁端義,兒媳宋氏,並兩位公子,親自迎出來。
大約五十左右的年紀,冗長臉,眉細長直髮鬢,有些不怒自威,但見到老太太,駱昀,還是笑了起來:「我一直欠佳,不曾來湖州探你們,真是失禮。」
老太太忙道:「在一個地方待慣了,是不願走的,要不是我兒來京都任,我還得在湖州呢,如今兩家能在一,可真是件大喜事。」
袁老夫人笑道:「是啊,往後可得常來往。」
袁氏上前予母親行禮,同時讓四個兒見過袁老夫人,恭謹道:「正巧元昭,元玨剛書院,這才去沒多久不便回來,下回定會來拜見母親的。」
「去了三山書院吧?」袁老夫人笑,很是高興,看向大孫兒袁雲翱,「你得向你兩位表哥看齊呢,到現在還不曾考上秀才,如何與列祖列宗代?」
袁雲翱惴惴不安。
當著眾人的面這麼說孩子,真是嚴厲,駱寶櫻心想袁老夫人定不是個慈祥的人。
宋氏顧兒子,忙道:「母親,他只是調皮了些,等過兩年自會好的。」
袁氏也道:「是啊,雲翱也聰明,您就別心了。」
眾人寒暄幾句,陸續坐下來,老太太與袁老夫人作為長輩,各自都封了荷包送與幾個晚輩。
到駱寶樟時,袁老夫人目略是停頓了會兒,才笑著與袁氏道:「沒想到寶樟生得這麼漂亮,我記得那時初次去袁家,才不過丁點大。」又覺厚此薄彼,「寶棠也與往前不像了,大十八變。寶櫻,寶珠也是可,想必長大了,不輸於兩位姐姐呢。」
老太太誇道:「都是兒媳養得好,能幹,我把家給,心裏放心。」
袁老夫人笑一笑,看向駱昀:「我這兒在家時可不曾這樣能幹,也虧得你包容。」
「哪裏。」駱昀看一眼袁氏,笑道:「娘子很是賢惠,倒是我不曾怎麼顧家,都是一個人在持,也是岳母大人教導的好。」
聽見丈夫這般說,袁氏心裏甜滋滋的,微垂下頭,出謙虛的樣子。
一團和氣。
等到小輩們出去玩時,袁老夫人才有些己話與袁氏說,兩人面對面坐著,微沉著臉道:「你還不曾有消息?寶珠可是有七歲了。」
袁氏手握在一起:「也曾讓大夫瞧過,子並無礙,不知為何……」
「許是因姨娘。」袁老夫人冷笑道,「你可是沒拿好婿,時時去姨娘那裏呢?那些都是不要臉皮的東西,一早該趕出府去的!」
直覺自己被了一下耳,因生母便是姨娘,袁氏輕咬下:「不曾,相公許久不去了。」
「那便是你沒本事,不曾籠絡好他。」袁老夫人盯著袁氏看,只見臉越來越白,方才緩和語氣,淡淡道,「老爺總誇讚婿,稱是比兩個兒子都有能力,將來必是能扶搖直上,你們應拜見過蔣大人了吧?」
那是駱昀的座主,自然來京都一早就拜見的,袁氏嗯了聲。
袁老夫人看很是乖巧,笑一笑道:「我瞧寶樟生得不凡,你待好些,雖是庶,將來總對家族有益的。」又端起茶呷一口,「張姨娘如今還在金陵,我讓在那裏養老了,若是你……」
「既是母親的決定,想必能安好。」袁氏抬起頭,「不用我去看。」
袁老夫人頗是滿意,攏一攏袖道:「等過陣子,隨我去寺廟拜拜菩薩,心只要靈,許是你能懷上。」意味深長,「兒子,還是得有個自己親生的為好。」
袁氏頷首應是。
對於袁老夫人的任何吩咐,鮮能反抗,因知道自己這一生除了夫家,能依靠的便只有袁家了。若是他們要拋棄,自己則一無所有,便是駱昀,還不是因有這樣的背景才會娶嗎?他對的真心又有多?
離開袁家,回到馬車上,靠著車壁默默出神,駱寶珠坐在邊,小手著母親的臉:「娘,你怎麼了?」
的小手好似能到人心,袁氏突然哭起來,將頭埋在兒的肩膀上。
駱寶珠嚇一跳,驚慌道:「娘,你怎麼哭了,誰欺負你?」
自己失態,嚇到兒了,袁氏連忙抹一抹眼睛,輕聲道:「沒有誰欺負我,珠珠,你別怕,是娘有些不舒服。」
車簾挑開,駱昀彎腰坐進來,駱寶珠忙道:「爹爹,娘不舒服呢。」
駱昀訝然,抬眼瞧去,看見妻子發紅的眼睛,睫上還沾著淚珠。
這麼大的人了,怎麼也不可能會因為不舒服而哭吧?許是有事?他坐過去,將手搭在袁氏的肩膀上,攏在懷裏,聲道:「哪裏不舒服?」
他平常威甚重,然而一旦溫,整個人都令人難以拒絕,袁氏將頭靠在他口,臉頰微微發紅,可並不把實話告訴他。
彼此心知肚明,二人之間從沒有純粹的,又有什麼好說?
此刻,只想就這樣靠在他邊,已是足夠。畢竟人生從來都不是十全十的,能逃離袁家,嫁給他,多掌控些自由,已是很好了吧。
駱昀也沒再說話。
車廂一片安靜,只聞得馬蹄聲敲響在街道,捲起一陣陣煙塵。
三月轉瞬就過去了。
老太太聽聞家中良田已經賣掉,與衛老夫人道:「還得請你一起參考呢,咱們對京都不悉,到時也不知能否挑到合適的宅院。」
「真不捨得你走。」衛老夫人道,「你在啊,我日都笑哈哈的,誰都說我年輕了好幾歲。你讓我挑,我給你挑到明年。」
老太太笑起來:「便就住在鄰近,也是一樣的。」
「這倒是個好主意。」衛老夫人極為贊同。
唯有駱寶櫻在心裏直揮小手,實在不想跟衛瑯住那麼近,兩位老太太好,要是今天請這個,明天請那個,還得了?豈不是天天都要看見他?忍不住道:「遠香近臭吶,祖母。」
「這孩子。」衛老夫人噗嗤笑道,「你是嫌棄姨祖母臭了?」
「不不,我的意思是,一直看到就不新鮮了,就得隔段時間瞧一瞧,才想那!」駱寶櫻機靈的辯解。
老太太道:「遠了打葉子牌不方便。」
得,這句話真回答不出。
老太太每天都打,兩老人家腳不便,還能天天走遠門呢?駱寶櫻滿腹心思的告退了,出來時,恰好看見衛瑯從衙門裏回來。
穿著一襲緋紅的袍,腰束纏枝花卉金帶,沐浴在夕下,正如那水中花,霧中月,好似不似人間所有。
真是冤孽,甩不了。
從駱寶櫻小小的發出一聲嘆,拔腳就走。
誰料衛瑯卻住,從袖中取出一支筆:「往後來書房,帶上這筆。切莫再咬,小心牙齒長歪了。」
刻著海棠紋的白玉紫毫,躺在他如玉的掌心,駱寶櫻不可置信的抬起頭,在他幽深的黑眸中發現,這當真是他送給的禮。
第一份禮。
一支咬不壞的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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