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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祖滿頭黑線的對著那行字看了會兒，忍不住道：“看起來不怎麼聰明的樣子……”

話音剛落，他眼前視線猛地一花，恍惚過后回過神來，便見自己廷之中，雕梁畫棟，玉宇瓊樓，幾個嚴妝宮人垂手侍立一側，沉默如幾尊泥塑。

地磚上有破碎的瓷片和灑落的茶水，幾名侍半蹲在地上收拾，旁邊守著個面白無須的中年侍守著，見他睜眼，忙近前一步，畢恭畢敬道：“臨近午時，陛下往何去用膳？在太極殿，還是往貴妃娘娘所在的甘殿？”

太極殿，甘殿，名字都頗不俗，卻不是朕的河清殿。

高祖料想自己此刻已經進到那方不怎麼聰明的世界之中，眼底異一閃即逝，卻不做聲，擺手示意那侍退下，以手支頤，撐住了額頭。

這是個史書上不曾記載過的朝代，國號為安。

而他現在就是大安朝的開國之君，欒正煥。

此人鄉野出，祖上曾經做過屠夫，因前朝□□，苛捐雜稅甚多，難以為生，父母過世之后，便落草當了山寇，很是招攬了一些人手，再后來被節度使龐威招安，做了他麾下偏將。

欒正煥驍勇善戰，中有細，人又講義氣，邊很快就匯集起一力量，逐漸取代龐威，為了這支隊伍的領頭人。

前朝末帝昏庸，為權臣毒殺，各方軍閥順勢起兵，逐鹿天下，經過十年大之后，欒正煥掃平各方勢力，登基為帝，改國號為安，年號永寧。

欒正煥武功出眾，以一當百，雖說有借過龐威這東風的勢，但這天下終究是他一刀一槍打下來的，做不得假，可打天下跟坐天下是兩回事，刀槍斧戟能逐鹿天下，卻不能使人心歸附，百姓順服。

他自己也明白自己缺的是什麼，所以登基之初便優待士人，廣招清流名士來京，一是為了彰顯自己求賢納才之心，二來也是為了安百姓，以示兵禍已休，盡可以安居樂業。

這步棋倒是沒什麼錯，只是以高祖看來，欒正煥的做法卻有些過猶不及。

他本就是個人武夫，跟那些名流名士融合在一起，倒像是陶瓷罐子跟邢窯白瓷擺在一起似的，怎麼著都不倫不類。

又或許是因為自己沒什麼文化底蘊，所欒正煥對待這些飽讀詩書的大儒名士，總有種微妙的低了一頭的自卑，為天子，倒好像是要求著那群名士出仕似的。

這缺點只能說是因為出和識見不足帶來的，而另一個缺點，那就純粹是男人好的本在作祟了。

欒正煥落草時娶妻苗氏，那時候正值兵荒馬，苗家舉家逃難，苗氏和弟弟則被繼母趁機丟下了，一個十幾歲的姑娘帶著個六七歲的小子，天天不應地地不靈，欒正煥給了他們倆一口飯吃，也給自己添了個媳婦。

苗氏的父親在縣衙里當班頭，算是個不品的小吏，家里邊雖然沒什麼丫鬟仆役伺候，但好歹也是識幾個字，人長得不算多好看，但起碼五周正。

欒正煥鼻直口方，堪稱相貌堂堂，雖說是個土匪，但從來都是打劫貪豪紳，也沒用武力迫威脅人，品在及格線以上。

都這種時候了，倆人誰也沒嫌棄誰，山寨里邊的兄弟們見證著拜了天地，做了夫妻。

以高祖的眼來看，苗氏待欒正煥沒的說，溫賢淑，家里邊的事打理的井井有條，欒正煥兄弟們家里邊也照顧的十分細致，即便是后來欒正煥了一方梟雄，也堪稱是合格的主母。

但是男人有錢就變壞，發達了也一樣，欒正煥今年三十七，苗氏比他小兩歲，也三十五了。

本來就不算是什麼人，早年又飽經風霜，即便后來了人上人擅加保養，看起來也是容憔悴，皺紋早生，宛如四十婦人。

欒正煥還沒稱帝的時候邊就納了幾個妾，有龐威送的，有底下人孝敬的，還有親附他的勢力送兒過去以示忠心的，這時候相對來說倒是還好，妾侍們雖然不乏門第較高的，但欒正煥心里邊有桿秤，知道誰主誰次，跟他一起打天下的兄弟們也都認苗氏這個大嫂。

但是在他稱帝之后，后宮選秀添了人，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稱霸一方時欒正煥邊的人有富商送的，有屬下進獻的，門第高也高不到哪兒去，還有死了丈夫的寡婦被他收容，但稱帝之后就不一樣了。

出簪纓世家的貴，清流名門家的人，甚至還有前朝的兩位公主，擱從前從他邊經過都不會多看他一眼的、高高在上的人都了他的宮嬪、他的附屬，欒正煥的態度也發生了變化。

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公主、貴們，舉止是那樣的嫻靜，言談是那樣高雅，斟茶時出一截手腕，凝白如玉，細如脂，苗氏這樣小門小戶出來、只略識得幾個字的人跟們站在一起的時候，怎麼看怎麼覺得格格不。

他開始嫌棄苗氏了。

后來登基之時，欒正煥雖然也冊封苗氏為皇后，但更多的是為了安舊人和苗氏所出的幾個孩子，在那之后，他很再去探苗氏，更不會再在苗氏過夜，反而經常在新宮的人之中流連。

從前追隨起事的將領們私下勸誡，欒正煥上答應，心里邊卻愈加的不耐煩。

相伴了二十年的丈夫如此薄，苗皇后實在傷心，上個月中秋節時對月傷懷，便流出幾分倦怠之意。

這原本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貴妃秦氏卻借題發揮，說皇后心存怨懟，不敬天子，藐視君上，其余宮妃們也紛紛出言附和，煽風點火。

欒正煥此前被幾個老部下勸了又勸，心里早就憋了三分怒氣，酒進了肚子發酵片刻，那怒氣便被催化到了十分，居然不管不顧，下令驅逐苗皇后出宮，返回娘家，無令不得擅出。

苗皇后錯愕傷心，大失面，回到娘家之后便臥病不起，所出的幾個孩子更是心生怨憤，此后幾次同欒正煥爭執，再加上秦貴妃與宮中其余妃嬪們在旁邊吹風，苗皇后與所出兒們的地位已經搖搖墜。

就在不久之前，跟隨欒正煥打天下的謀臣廖元晏宮拜謁，便問：“若有一日，臣在宮中酒后失禮，將桌席打翻，陛下是否會降罪于臣？”

欒正煥不假思索：“你我舊時兄弟，同手足，朕怎麼會因為這樣一點小事見怪？”

廖元晏又道：“假若臣在宮宴之上跟同僚打起來了呢，陛下是否會降罪下獄？”

欒正煥笑著說：“元宴是君子，怎麼會做這種事？即便是一時之間有什麼誤會，事后說開也便罷了。”

廖元晏道：“陛下會見罪于臣嗎？”

欒正煥思忖幾瞬，搖頭道：“若是鬧的厲害了，當時或許會生氣，過后也就罷了，你我君臣相知相得，又怎麼會因為些許小事而生出嫌隙來？”

廖元晏三呼萬歲，然后跪下去，誠懇道：“臣跟隨陛下不過十余年，遠遠遜于皇后殿下，即便如此，陛下尚且如此寬宏大量，何以待皇后如此苛刻？如今陛下坐擁四海，稱制天下，卻不該忘記當年在山寨里為您漿洗服、侍奉飯食的發妻啊。”

欒正煥不曾想他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就是想為苗皇后求，登時大怒，臉沉，令他即刻退下。

廖元晏再求，欒正煥怒氣更盛，摔了面前茶盞，吩咐侍請他出去。

如此再三，廖元晏終于起，道是家中老母年邁，須得奉養，現在天下太平，海澄清，他盡了臣子的責任，也該辭回家去盡一盡人子的孝心了。

欒正煥此時怒火中燒，哪里還想得這麼多，聽廖元晏這樣說，當即便點頭應了，又心煩意的揮揮手打發他出去。

廖元晏最后向他一拜，起退了出去。

將這長長的一段回憶看完，系統空間外皆是默然無語。

這麼過了一刻鐘，朱元璋先自憤憤道：“這廝當真是豬油蒙了心，聽小老婆攛掇欺辱老妻，什麼東西，老朱的后宮里要是有人敢這麼欺負老馬，皮都給了！”

李世民也皺眉道：“患難夫妻怎可輕棄？欒正煥無德，秦氏狐禍水，不可留也！”

嬴政皺眉不語，劉徹則道：“長此以往，君臣離心，于朝野也是大大不利啊。”

高祖也不搖頭長嘆：“苗氏出的確不高，也的確不似前朝公主、高門貴那般儀禮得、雍容高范，但是欒正煥的糟糠之妻啊，一起吃過苦、共患難的妻子，怎麼能這樣對？且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既然覺得公主、貴脈尊貴，高不可攀，那他當初還造什麼反？老老實實死不就好了嗎？”

嬴政雖未立后，對于苗皇后這種忠貞賢淑的子卻也心懷敬佩，搖頭道：“苗氏這樣的賢妻尚且如此下場，難怪廖元晏心灰意冷，不愿繼續輔佐。朕觀此人可共患難而不可共富貴，廖元晏急流勇退，看似損失甚大，卻得以保全自，安晚年，至于其余功臣，怕就難了。”

劉徹時刻不忘杠一杠嬴政：“你不是仇嗎，竟還有欣賞的人？”

人死事消，從前覺得難以啟齒的恨意和惱怒都逐漸消去，嬴政已經能坦然面對舊事：“朕只是厭惡那些不知恥的□□，幾時仇恨過人？昔年寡婦清咸，朕甚為禮遇，再則，終朕一生，何曾殺過功臣，行鳥盡弓藏之事？”

幾位皇帝聽得神一肅，劉徹也沒再杠跟寡婦共天下的事，李世民默然無語，朱元璋則十分看不上欒正煥的行徑：“穿著蓑遮風擋雨上了岸就嫌棄蓑厚重難看，怎麼不想想自己當初是個什麼東西？喪良心的玩意兒，這種事老朱可辦不出來！”

眾皇帝在白霧空間里議論紛紛，高祖則迅速回過神來，問那中年侍：“廖先生離開多久了？”

那侍顯而易見的怔了一下：“大約兩刻鐘了。”

廖元晏走后，欒正煥余怒未消，臉沉不定，周遭侍宮人不敢作聲，過了許久，看他神稍緩，方才敢近前去收拾茶盞殘骸。

高祖聞言頷首，當即起道：“備馬，朕即刻出宮。”

“出宮？”侍嚇了一跳，忙道：“陛下，正是午膳的時候，您好歹用些膳食啊，貴妃娘娘那兒煨著燕窩鴿，都兩個多時辰了，就等您過去呢……”

高祖冷冷瞟他一眼，嗤道：“是你要做朕的主，還是貴妃要做朕的主？”

侍倏然變了臉，冷汗涔涔的跪了下去，殿中侍宮人噤若寒蟬，安靜的落針可聞。

高祖卻懶得同他廢話，顧不得更換著，大步離開前殿，拾級而下。

早有仆從備了馬在殿外等候，高祖飛上馬，揚鞭往宮外去。

宮中嚴行馬，但皇帝顯然不在約束之中，一道道宮門次第打開，沉重而威嚴，向萬人之上的帝皇俯首。

高祖一路出宮，不及停留，便直奔廖府而去。

等到了廖府所在街前，高祖便下了馬，侍從解下外袍與自己換上，準備親自過去門。

侍從不解道：“陛下，這等小事何須勞煩您？”

“你們且在此等候，勿要近前。”

高祖卻未曾同他們解釋，吩咐一句之后，便整理冠，到門前去向門房道：“在下乃是廖先生昔日故，今日途經此，特來拜會，煩請老丈引路通傳。”

門房見他著不俗，宇軒昂，便知道絕不是潑皮訛詐，再則，以廖家的門第，哪有無賴敢到此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