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沈雨澤的態度實在太過理所當然, 陸平哪有什麼還的余地，暈暈乎乎地給媽媽打了個電話。

　這還是陸平人生中第一次外宿（如果不算去鄉下親戚家住的話），電話里, 陸媽媽有些憂心忡忡的：“平平，去別人家里住會不會太麻煩小沈了？要不然，我打電話問問你楊叔在不在南岸, 讓他捎你回來吧。“

　陸媽媽口中的楊叔, 就是經常在他們家攤子上買嵌糕的出租車司機。

　陸平打電話時用的是免提功能, 聽到聽筒里陸媽媽的提議, 原本在旁邊安靜傾聽的沈雨澤立刻開口說話了：“阿姨, 我是沈雨澤, 是我主邀請陸平來我家住的，您大可放心。而且明天是周末，我本來打算和陸平一起做作業的……這周老師發了不卷子, 有些題我也拿不準, 想和陸平多多討論。”

　這個有心機的家伙最懂家長的想法, 果然，陸媽媽一聽兩個孩子明天要一起做作業，這心就放下了一大半。畢竟在所有家長眼中，沈雨澤那可是十足十的學霸，自己的孩子可以和學霸為朋友, 哪個家長不開心呢？

　陸媽媽：“小沈, 謝謝你這麼照顧平平。”

　“沒關系, 畢竟陸……”沈雨澤說話時, 眼尾余輕輕掃過旁的男孩, “……畢竟‘平平’也是我的朋友。”

　陸平臉頰的溫度逐漸升高，但他卻說不清楚, 他臉上的熱度究竟來源于那一聲“平平”，還是因為沈雨澤承認他是自己的“朋友”，亦或是……兩者皆有呢？

　之后，電話又遞回到陸平手里。

　陸媽媽還是有些心，叮囑陸平去了沈雨澤家里要懂禮貌，見到沈雨澤的家長要乖乖問好。陸平自然都應了。

　電話講了數分鐘才掛斷，車又重回安靜。

　陸平控制不住角的上揚。真是奇怪，明明他今天只喝了一點點酒，怎麼會覺得整個人都在飄呢？他飄啊飄啊，像是一只吹脹了的氣球，膽子也大了不，他居然膽敢直接問：“沈雨澤，你剛剛說把我當朋友，是真的假的啊？”

　“你聽錯了，我可沒把你當朋友。”沈雨澤否認，“我只是生活太無聊了，閑得沒事做，才和一個害得我過敏住院的人說這麼多廢話，又浪費自己這麼多時間。”

　“……”陸平憨憨地笑，“沈雨澤，雖然我英語績不好，但是我語文績很好哦，每次閱讀理解都能拿滿分。”

　小老鼠用手指勾住旁年的袖，輕輕晃了晃：“你在說反話對不對？”

　沈雨澤偏不如他的意：“我說的是真話。”

　陸平：“這句也是反話。”

　沈雨澤：“這句不是。”

　陸平：“你再說反話我就反彈了。”

　“反彈……？陸平，你稚不稚。”

　“哇，剛剛還人家小平平，現在就我陸平了？”

　“我什麼時候過你小……喂，你是不是酒勁兒上來了？”

　“嘿嘿，反彈！反彈！反彈！”

　兩個同齡年在轎車后座鬧了起來，口中七八糟地嚷著“反彈”“反反彈”這種毫無營養的話。幸虧卡宴的后座足夠寬大，有充足的空間讓他們玩這種降低智商的游戲。

　原本安安靜靜開車的司機聽到后排的嬉鬧聲，借著反鏡向后看去。

　他在沈家已經工作很多年了，給三任沈夫人都開過車。對于司機來說，這位小爺幾乎是他看著長大的。

　在那樣復雜的家庭長大，即使再的人也會被一副鐵石心腸。沈雨澤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是一副老樣子，他沒什麼緒波，無論對待何人何事都很冷漠。

　但是當沈雨澤突然決定轉學來這座南方小城后，司機發現，這位小爺漸漸變了。

　他有了喜怒，有了煩心事，也終于有了自己的朋友。

　比如現在……沈雨澤居然和那個出平凡的男孩打一片，而且還在車里如此放肆的胡鬧，這在以前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不過——這樣也好，他終于像一個十七歲的孩子了。

　唯一的問題，就是他們真的是太吵了。

　司機默默按下了控制臺上的一個按鈕，卡宴車前后排之間的擋板緩慢升起——看，一個專業的司機，知道該在什麼時候裝作自己不存在……

　……

　豪華轎車安靜地地庫，停在了專用電梯前。

　專用電梯門口有人臉識別的攝像頭，它可以自識別出業主的份，沈雨澤帶著陸平走近時，電梯門自打開，等他們在轎廂站穩后，電梯門緩緩關閉，無需任何人工控就直接把他們送到了沈雨澤家所在的樓層。

　電梯開啟后正對著戶大門，玄關早就擺好了兩雙拖鞋，沈雨澤說這是保姆提前準備好的。不知是不是陸平先為主，即使只是一雙普普通通的拖鞋，陸平都覺得比他這輩子穿過的所有拖鞋都要。

　雖然陸平已經做好了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準備，但是當他真的走進那間屋子后，他還是被眼前的一切震驚了。他覺得自己不該出這麼一副沒見過市面的樣子，可是沒辦法，他真的沒見過嘛。

　客廳寬敞明亮，并沒有過多富麗堂皇的裝飾；屋裝飾基調都是黑銀相配，就連沙發都是用銀金屬配以黑牛皮，極現代主義風格，看似簡約卻又著奢華。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客廳旁的那一整面落地玻璃墻！夜幕早已降臨，在墨藍的夜空下，一條長河自遠奔涌而來，沿著長河兩岸，有萬家燈火輻鋪開；站在如此高的地方向下俯瞰，一切闌珊與繁華，盡數匍匐在他們腳下。

　陸平在那面玻璃墻前止步，一時有些懼怕，不敢靠近。他從未在這個角度看過他出生長大的城市，他從未如此高高在上。

　沈雨澤看出他的畏懼，問：“你恐高？”

　陸平強忍住暈眩：“站得這麼高，總覺得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就會栽下去，摔得碎骨。沈雨澤，難道你不怕嗎？”

　“……不怕。”沈雨澤低聲道，“我習慣了。”

　沈雨澤拉著陸平的袖，帶他走近玻璃墻。陸平慫的要死，幾乎是被沈雨澤拽過去的，即使站到玻璃墻前，他也嚇得閉上眼睛，不敢多看一眼。他終于明白古詩里“高不勝寒”的另一重意思了，那種寒意，不止是上的冷，更是心里的寒。

　“陸平，聽我說，想要克服恐懼很簡單。”沈雨澤哄他，“你不要往下看——你要遠看。”

　“往遠看？”

　“對，不要去看你腳下的一切，那些車子、行人、霓虹燈都無須在意；你往遠看，去看遠的風景。只要你心里裝著遠方，然后拼命看，拼命看，你就會忘了恐懼，只剩下對遠方的好奇與期盼。”

　陸平最聽話了，男孩的睫輕輕了，小心翼翼地睜開了眼睛，原本皺的眉頭也舒展開。這一次，他沒有去看腳下這座車水馬龍的城市，而是看向了遙遠的地平線彼岸。

　他看到了什麼？他看到了在椒江上往來運貨的船，看到了巨大的天在江畔緩緩轉，看到了小的像火柴盒一樣的車子在渡江大橋上奔馳，他還看到了……

　“——是我家！”陸平興地指著遠的一點，“沈雨澤，那邊是我家！”

　“你家？”這個答案出乎了沈雨澤的意料。

　“對啊，你看椒江北岸那條長堤，就是上次你來找我的那個市集。順著那條路一直走，看到郵局往左拐，第二個路口再向右拐，然后一直走到頭……”陸平這時也顧不得害怕了，他整個人幾乎都在了玻璃墻上，指尖沾著哈氣在玻璃上，在城市上空勾勒出一副地圖，“……看，那里就是我家了！”

　沈雨澤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地圖盡頭，確實有一座很小很小很小的房子。

　他們離得太遠了，在夜晚，就連街道也只剩下一個模模糊糊的廓。那座自建的二層小樓和左鄰右舍囫圇混合起來，看起來就像是這夜里暈開的一滴墨點。

　明明如此混沌，卻又如此顯眼。

　沈雨澤平時也會站在這里眺遠方，有時候是思考事，有時候就是單純的放空自己，什麼都不想。但他從來不知道，原來他的遠方，居然指向了陸平的家。

　……這是否也是冥冥之中的某種暗示呢？

　陸平不會知道這一刻沈雨澤在想什麼，他掏出手機，拍下了這座城市的夜景。他想把照片拿回去給家里人看，告訴他們：“從沈雨澤家居然可以看到咱們家誒，好巧！”，當然，他也可以拿到網上秀一秀，給他的們看看男神的住所。

　等到陸平終于欣賞完夜景，沈雨澤便領他去餐廳吃些夜宵。

　這個年紀的男孩正是長的時候，晚上又鬧了那麼一場大戲，他們兩人都到前后背了。

　餐桌上有廚師提前做好的夜宵，兩碟本地青菜，一疊熏制的香腸切片，再加一條清蒸魚（沈雨澤可以吃的品種）和兩碗皮蛋瘦粥，每樣菜量都不大，他們兩人吃剛剛好。

　沈家廚師的手藝非常榜，就算是這麼簡單的菜也烹制得香味。

　沈雨澤餐桌禮儀極好，吃東西時從不說話，可陸平正相反，吃東西的時候閑不住，畢竟他們一家四口每個人都很忙，只有晚飯時才能闔家聚在一起，聊聊當天發生的事。

　陸平邊吃邊問：“沈雨澤，你一個人住在這里嗎？”

　沈雨澤點了點頭。

　這個答案陸平早有預料。

　剛進門時，陸平就發現這套房子大歸大，但是冰冷冷的沒什麼人氣，就像是裝修的樣板間。陸家雖然只有陋室一間，但屋子里塞滿了家里常用的鍋碗瓢盆，墻上畫著陸平的高標線，還有妹妹的獎狀，充滿著生活氣息。

　陸平之前聽到過沈雨澤和他媽媽的電話，知道他家里關系張，只是沒想到他父母居然這麼狠心，真的把他一個人扔在椒江市。

　陸平說：“那平時陪著你的，只有上次那個管家和保姆、廚師嗎？”

　“差不多。”沈雨澤回答，“還有司機和兩個保鏢，保姆也是兩個阿姨班。”

　這麼多人啊……

　“說起來，保姆阿姨不住在你家里嗎？剛才進門時，看到準備的拖鞋了，但是一直沒見到保姆阿姨。”

　“當然在……就在你后。”

　“！！！”陸平嚇了一跳，幾乎從椅子上彈跳起來，猛地轉過了。但是他后哪有什麼人影，只有半開放式的廚房。

　看到小老鼠驚的樣子，沈雨澤沒忍住笑了。

　陸平明白過來他是在故意嚇自己，怒道：“你能不能別騙人？我后哪里有人了？”

　“我沒騙你。”沈雨澤指了指廚房里一扇通往外面的半明玻璃門，“那邊是傭人房，保姆都住在那里。”

　“……傭人房？”陸平還以為那是廚房的臺！

　“里面什麼樣，我也不清楚。我沒進去過。”沈雨澤平靜地說，“好像是有保姆的臥室和獨立衛浴，洗間、清掃間和晾曬臺也在那邊。哦對了，那邊還有一座副電梯，保姆和廚師可以刷卡進出，咱們今天乘坐的電梯只有業主可以坐。”

　陸平震驚。

　可能這就是有錢人的規矩吧，他們把本應該平等的人分了三六九等，主人才可以走正門，傭人只能走后門……真實，且赤-。

　明明陸平是以客人份從正門踏這套房子的，但他盯著那扇小小的保姆門，卻覺得自己和他們沒什麼區別。

　陸平攪著碗里的粥，忽然沒什麼胃口了。他嘀咕：“原來，你還真是個有錢人家的爺啊。”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沈雨澤給他夾了一筷子菜，“不過你不用擔心，我朋友不看對方有錢沒錢，因為再有錢，也不可能比我有錢了。”

　陸平：“……”

　謝謝，真的有被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