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每座城市最先蘇醒的永遠是清晨的集市。不到六點，北岸“CBD”就被熙熙攘攘的人流填滿。

　陸媽媽掀開木桶上的蓋布，白生生的年糕胚子還熱得燙手。麻利地切出一角，正要按照慣常的手法制餅，原本蹲在一旁看書的陸平突然開口。

　“媽，這個我來吧。”

　他放下手里的書，走到案板旁，接過那團而不黏、彈十足的年糕胚，手腕一翻，就把它摔在了案板上。陸媽媽的嵌糕攤支了這麼多年，陸平耳濡目染，也學會了包嵌糕的手藝。

　熱騰騰的粳米年糕先要用手心圓坯——水平不夠的人，很容易把胚皮得薄厚不一，所以越來越多的店家現在都用機去了——再往里依次加上新鮮的蔬菜和濃油赤醬的鹵。

　陸平特地選了一方瘦，剁，再蓋上剛剛斷生的爽脆豆芽、胡蘿卜、包菜，最后灑上自家腌制的酸豇豆丁……年作麻利，雙手一合，手指一扭，餅皮乖乖合攏，只在接留下一串麻花形的痕跡。

　陸平神專注，不像是在包嵌糕，倒像是雕刻一件稀世珍寶。轉眼間，一只比手還大的“巨型餃子”就完工了。

　這一只嵌糕足有一斤重，陸平包了好幾層塑料袋，小心放進書包。

　——這只嵌糕，他準備帶去給沈雨澤嘗嘗。

　就是不知道為北方人的沈雨澤，能不能吃得慣這糯嘰嘰艮啾啾的椒江早餐呢？

　應該吃得慣吧……他們帝都人都吃餃子，這嵌糕不就是一枚巨型餃子嘛，還不用蘸醋！

　這可是他親手做的大餃子，希沈雨澤全部吃完，不要不識抬舉（x）！

　……

　路上一路暢通，陸平跳下公車時，好巧不巧，那輛悉的豪華轎車也停在了學校門口。

　車門打開，一雙長邁了出來。

　“早啊沈雨澤！”陸平等在校門旁，鼓起勇氣向自己的同桌揮了揮手，同時附贈一枚大大的微笑。

　陸平其實是個很喜歡笑的男孩，但在學校里，他卻很出笑容。因為在學校里，本沒有值得讓他笑的事：課間沒人和他聊天，放學沒人和他說再見，育課沒人邀請他一起踢球……久而久之，陸平在學校里總是半低著頭，只盯著腳下的路，把自己的存在降到最低。

　但今天不一樣！

　陸平想起書包里那只自己親手做的沉甸甸的嵌糕，決定要大膽邁出這一步。

　他不要再做邊緣人小明了，只有勇敢的人才會有朋友！

　“早安。”沈雨澤的書包只背了一邊，看起來隨又自然。他比陸平高了將近半個頭，同樣的運款校服穿在他們上，兩個人卻呈現出截然不同的味道。

　沈雨澤是標準的架子材，肩膀寬闊又長，校服外套被風吹開，一舉一都異常養眼。而陸平呢……說好聽了，是襯托紅花的綠葉，說直白了，就是個平平無奇路人甲。

　這要是放在校園偶像劇里，沈雨澤絕對是當之無愧的主角，陸平可能連配角都混不上，只能當主角旁背景板一樣的群演吧。

　陸平悄悄對比了一下兩人的差距，心里又開始打退堂鼓了：有著天壤之別的他們，真的能當朋友嗎？

　……不，不能就這樣放棄！

　陸平看向走在自己旁的沈雨澤，鼓起勇氣問：“你吃早餐了嗎？”如果沒吃的話，他就可以順勢把嵌糕給他了！

　沈雨澤：“吃了。”

　陸平不死心，又說：“你來椒江這麼久，有沒有吃過我們這里的特小吃？中午想不想嘗嘗？”

　沈雨澤看了他一眼：“中午司機會接我回家，廚師會提前做好。”

　“……”陸平這才想起來，沈雨澤轉學之后，從未在食堂里見到過他。他有自己的司機，自然也有自己的保姆、廚師，每天中午一放學，沈雨澤就不見了蹤影，原來是回家吃飯了。

　這麼一對比，陸平親手做的嵌糕，就有些拿不出手了。

　他下意識地了自己的書包，隔著一層薄薄的防水布，他還能到那個熱騰騰綿綿的嵌糕。早上做嵌糕時，他包的非常用心，他怕沈雨澤不吃，選了瘦最多的一塊，又怕邊緣臟手，特地用防水紙包裹，還套了好幾層塑料袋。

　沈雨澤見他一副言又止的表，干脆直接問他：“怎麼了？”

　陸平：“其實我……”

　話還沒說完，他就校園里突然響起的早自習預備鈴打斷了。

　作為學生，他在聽到預備鈴的一剎那，就邁步往前教室沖去，跑的時候還不忘招呼沈雨澤：“快點！快點！遲到了要扣班級紀律分的！”

　沈雨澤哪在乎什麼分不分的，班級榮譽對他來說本不存在。但陸平看了他一眼，他就下意識地跟著他一起跑，一邊跑他一邊想：我這到底是在干什麼啊？

　高二八班位于三樓，當然是不可能有電梯的。

　陸平跑得急，臺階都是兩個兩個往上躥，像是沙漠里的長小跳鼠，看著小小一只，作還敏捷。

　沈雨澤走在他后，沒忍住多看了他幾眼。

　陸平的校服子有些短了——陸爸陸媽個子都不高，沒想到兒子上了高中之后居然又往上竄了好幾厘米——步子邁得大了，腳腕就會出來。

　他很瘦，腳腕也是很細的，跟腱長而漂亮，踝骨圓潤。若是足的話……

　不等沈雨澤想清楚“若是足要如何”，他們已經走到教室門口了。

　那些莫名而起的旖旎心思，就像是夏末的一陣風，刮過時帶著炙熱的余韻，但很快就消散了。

　陸平自然不知道自己被人觀察了這麼久。他背著沉重的書包，一口氣竄了三樓，難免氣吁吁。

　早自習剛開始的幾分鐘總是嘈雜的，尤其是隔了一個周末，關系好的幾個同學總要換一下周末的見聞，不管班長怎麼在講臺上聲嘶力竭的吼，大家都不可能安靜的。

　但奇怪的是，今天當沈雨澤和陸平走進教室里，原本熱鬧的班里驟然一靜，無數雙眼睛全部看了過來。那些眼神里有懼怕、有好奇、有探究、有熱切……不過幾秒，那些視線又若無其事的轉走，竊竊的私語聲在課桌與課桌見蔓延。

　陸平：“？”

　旁的沈雨澤仿佛沒有注意到這些，或者說，他早就習慣了周圍人或善意或惡意的注視。他淡定自若地走進教室，穿過兩排課桌間的空隙，直到在最后一排坐下。

　他看著傻站在門口的陸平，問他：“還不過來嗎，要上課了。”

　他聲音不算大，但他出聲的那一刻，班里像是被施了什麼靜音魔法似得，變得很靜。故而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聽到了這句話，那些視線又唰唰唰扎在了陸平的上。

　陸平如果真的是一只小老鼠的話，這時他上的應該全部炸起來了。

　他吞了口口水，埋著頭，迅速往教室后排沖。那個速度不亞于育課跑一千五百米時最后的沖刺。

　好在他和沈雨澤的座位在最后一排，他們坐下后，大家也不好意思明目張膽地回頭看他們。

　陸平這個班級小明，唯二的兩次被全班人行注目禮都是和沈雨澤有關……他終于明白為什麼拍電視劇時，那些群演都往主角旁湊了，可能這就蹭鏡頭吧。

　早自習按部就班的結束了。

　以往下課時，班里同學都很過來和沈雨澤搭話，尤其是班里為數不多的男生，總跑來問他要不要一起打游戲。

　但今天不知怎麼了，他們座位周圍好似了真空地帶，下課鈴一響，他們周圍的幾個座位瞬間清空。就像是往沙丁魚的集裝箱里塞了一只天敵似得，大家都避得遠遠的。

　陸平皺眉：“沈雨澤，你覺不覺得大家今天都怪怪的。”

　沈雨澤無所謂地回答：“有嗎。”

　“……”指沈雨澤這家伙自然是不可能了，名偵探陸平決定自己找到真相！

　他注意到，一些生聚在一起，一邊嘰嘰喳喳地討論什麼，一邊悄悄往他們的方向看。

　陸平拿起水杯，裝作打水的樣子走過去。

　看來他的演技不錯（也可能是他的存在太稀薄了），沒引起們的注意，還從們的討論中抓到了一個關鍵詞——“暴力傾向”。

　陸平：“？”

　陸平還想多聽幾句，可惜早自習后面這個課間實在太短暫，沒過一會兒上課鈴聲又響起了。

　周一上午第一節課是語文課。他們班的語文老師是一位返聘回來的特級教師，教書水平很高，就是眼神不太好，鼻梁上架著一副比啤酒瓶底還厚的眼鏡，從側面看眼睛都變型了。

　他視力不好，自然也看不清講臺下的同學們都在做什麼。

　故而語文課都被大家戲稱為“放松課”，補覺的、抄作業的、甚至……還有傳紙條的。

　陸平從作業本上小心撕下一張掌大的紙，寫了幾句話，然后敲了敲前排同學的肩膀，把紙條遞給他。

　陸平低聲音：“麻煩傳給陳妙妙。”

　陳妙妙可是班里的八卦天后，又是@fake-diamond的，有什麼和沈雨澤相關的流言，問絕對是最快的！

　陸平沒有發現，當他說出“傳給陳妙妙”這幾個字時，坐在他旁的沈雨澤眼神微微一，側頭瞟了他一眼。

　上課傳紙條這種事實在太常見，從小學到高中，哪個學生沒傳過紙條？陸平盯著那張紙條越過好幾只手，最后落在了陳妙妙桌上。

　接到紙條的陳妙妙，回頭看了陸平一眼。

　陸平雙手合十，對做了個拜托的手勢。

　陳妙妙傲的哼了一聲，低下頭開始在紙條上寫寫畫畫。

　沒過一會兒，那張紙條傳了回來。

　陸平迫不及待地展開紙條，沒有注意到，旁邊的沈雨澤臉已經有些不快了。

　紙條上有不同筆跡、不同的兩句話。

　第一句文字端正規矩的，用黑答題筆寫的，是陸平留下的。

　【陳妙妙，為什麼早上沈雨澤進班時，大家都在看他啊？而且我還聽到生提到什麼暴力傾向之類的。】

　第二句字跡飄忽，還用帶著草莓香氣的筆寫的，自然是陳妙妙的。

　【呵呵，你問我干什麼？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吧？】

　陸平：“？”

　什麼意思？

　陸平趕快又傳了一張紙條，里面說盡好話，夸贊陳妙妙消息靈通、聰明機智，希大善人陳妙妙能有話直說。

　很快，陳妙妙的第二張紙條傳回來了。

　【別裝傻了！周六那天，沈雨澤在圖書大廈揍了九班十班的男生，這事鬧得好大，現在全年級的男生都知道了！你當時明明在現場，居然沒給我一點口風！】

　陸平看著這興師問罪的一段話，萬萬沒想到居然是因為這個。

　他咬住下，迅速寫了第三張紙條。

　陸平：【那現在什麼況啊？】

　陳妙妙：【我也想知道是什麼況啊，陸平，你知道沈雨澤為什麼打人嗎？】

　陸平：【那幾個男生沒說？】

　陳妙妙：【有人問了，但是他們支支吾吾的。他們說只是和沈雨澤說了幾句話，沈雨澤就突然打人，說他有暴力傾向】

　陸平急了。

　陸平：【他們真是倒打一耙！！！！！！】

　陸平用了好幾個嘆號。

　陸平：【明明是他們先賤的！！！！！被打了也是活該！！！！！！！！】

　陸平實在太生氣了，他寫嘆號時格外用力，筆尖都劃破了紙張。

　如果沈雨澤不是為了自己出氣，本不用理睬那幾個混蛋。明明沈雨澤是“替天行道”“為民除害”，居然被那幾個垃圾男生反潑臟水，陸平氣得眼睛都紅了。

　陳妙妙：【咦，他們說什麼了？】

　八卦天后的雷達已經豎起來啦！作為沈雨澤的，自然相信他不是那種隨便手的人，如果這件事另有的話，也可以幫他澄清一下。

　陸平擼起袖子，正打算把那天發生的事寫下來，忽然側過一只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是沈雨澤的手。

　他的手很漂亮，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曲起手指時，甚至可以看清手背上隆起的青筋。陸平上課時曾經劃過石膏手模，但在他眼里，那些由雕刻大師所做的手模，也不會比沈雨澤的手更完了。

　沈雨澤聲音得很低：“陸平，不要傳了。”

　陸平：“可是……”可是他要幫沈雨澤澄清事實啊。

　但在沈雨澤眼中，他本不在意陸平傳紙條的目的。他唯一在意的是，上課才短短十分鐘，他的新同桌已經和生傳了七八張紙條了！

　傳第一張紙條時，沈雨澤只瞥了一眼，小老鼠有上課不聽講的自由，他無需置喙；傳第三張紙條時，沈雨澤依舊沒有看，這是君子所為；但是現在，他們居然越傳越熱絡！

　難道陸平沒有注意到，那個幫忙傳紙條的男生，看他的眼神都帶上揶揄了嗎？

　思及此，沈雨澤的眸底有暗劃過。

　“學生的第一要務是學習。”沈雨澤開口，不容陸平有一一毫的反駁，“陸平，專心上課。”

　陸平：“……”

　一個上課從來不聽講的人，居然勸他專心上課？

　【小老鼠震驚.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