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他上……真的有年糕的味道嗎？

　教室里，坐在最后一排的陸平小心翼翼地提起自己的領口，低下頭，嗅了嗅自己服上的味道。

　有句老話說，久馨室不聞其香，陸平想，難道真是如此？

　剛出鍋的年糕胚子確實很香——他家的嵌糕皮都是手作的，每天三點媽媽就要起床，先把粳米打，然后再蒸搗年糕。

　蒸年糕胚子不用加一點糖，粳米部的糖分會析出，在蒸后會自帶一種大米的糯甜香，咬上一口，真是齒生津。當天賣不完的年糕胚子，不能留到第二天，媽媽會把它帶回家二次加工：年糕切條狀，佐以白菜、蛋、再加一碗早市帶回來的新鮮小海鮮，用大火熱鍋一炒，就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海鮮炒年糕！即是菜，也是飯，每次端上桌時，陸平和妹妹都要為這碗炒年糕爭得不可開。

　難不……他上真的有年糕味道？

　是年糕味道也就算了，可沈雨澤居然說他聞起來很甜——如果這話是對孩子說的話，人家一定會誤會的吧！

　想到這里，陸平忍不住側過頭，看向自己旁的同桌。

　在樓梯間里扔下那句重磅炸彈后，沈雨澤并沒有任何多余反應，轉就回到了教室。和淡定的沈雨澤相比，坐立難安的陸平實在是……太……太……

　陸平也不知道該用什麼詞來形容自己了。之前，其他同學說他上有味道，陸平覺得生氣、憤怒、到了侮辱；但沈雨澤說他上有味道，他卻只覺得赧——因為陸平知道，沈雨澤的那番話并不帶任何偏見，只是單純的陳述事實。

　……雖然陸平并不覺得自己上有什麼“甜甜”的味道。

　“你為什麼一直看我？”沈雨澤忽然轉過頭，陸平猝不及防，本來不及移開視線，被迫撞了那雙深琥珀的眸子中。

　陸平不知道該怎麼說，他眼珠一轉，忽然注意到沈雨澤面前攤開的課本。課本上空空，一個字都沒有。

　陸平胡扯：“我……我就是有點好奇，為什麼你上課一直不記筆記啊？”

　同桌一個星期以來，陸平就沒見過沈雨澤過筆。文科本來就講究“好記不如爛筆頭”，陸平績一般，全靠死記背，每次上課時，都要在書冊邊緣麻麻記上一堆東西。但是沈雨澤卻從來不記筆記，每次上課時，他把課本攤開在桌上，雙手兜，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陸平以為，他能從沈雨澤那里問到什麼學習機，但沒想到，沈雨澤居然給出了一個讓他震驚的答案——

　“——因為我聽不懂。”沈雨澤淡定地說。

　“……？？？”

　沈雨澤重復了一遍：“老師口音太重，語速又快，他們說的我一個字都聽不懂。”

　說這話時，沈雨澤還是那樣云淡風輕的口吻，仿佛太就該從西邊升起，仿佛水就該從低往高走，仿佛學生上課就該不學習。

　陸平：“……”

　椒江本地方言眾多，有十里不同音的說法。本地人的方言能細分好幾種，一江之隔的北岸和南岸口音都會有細微區別。不過總的來說，椒江話屬于吳語系，當地中年人的“椒普”……確實讓外地人頭大。

　但是陸平怎麼也想不到，沈雨澤上課走神居然是因為這種原因！

　陸平眨了眨眼睛——在他的視界里，沈雨澤上閃閃發亮的“男神環”，咯嘣一聲，掉下了一塊碎片。

　面對陸平無法掩飾的詫異目，沈雨澤反問：“有什麼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當然有大大的問題！！！】

　陸平很想這麼說，但是他不敢說。他吞了口口水，說：“可是，如果你不聽課的話，怎麼復習啊？下周咱們就要月考了啊。”

　“……月考？”

　“對啊，這是椒江一中的傳統，每月一次全科統考，績要公布出來在公告欄上的。”陸平指了指窗外，“就一樓一進門的那個地方，誰都看得到。”

　這次，換沈雨澤驚訝了，他不由得坐直，皺眉問：“誰都看得到？”

　“誰都看得到。”

　“這不是侵犯學生私了嗎？那績倒數的學生怎麼辦？”

　“不想倒數丟臉的話，所以才要努力學習啊！”陸平撓撓頭，奇怪地問，“沈雨澤，你以前到底上的什麼學校，難道帝都那里都不月考，也沒有年級排名的嗎？”

　就在沈雨澤作答之前，突然從講臺之上飛來一只筆頭！筆頭穿過整個教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準確的落到了他們的課桌上！

　隨之而來的，還有講臺上歷史老師的喝：“陸平！我注意你好久了！你和你同桌嘀嘀咕咕說了半天話了！干什麼呢！不想聽課你們就給我滾出去罰站！！”

　這聲怒斥，讓原本昏昏睡的同學們全都驚醒了過來，一個個轉過，雙眼放地著坐在最后一排的陸平和沈雨澤。

　同學們的目，八卦得不加任何掩飾。

　陸平：“……沈雨澤，剛才老師說……”

　“不用翻譯了。”沈雨澤打斷他，“這句話我能聽懂。”

　陸平：“……哦。”

　原來是選擇文盲啊。

　……

　課間時，班長通知陸平，班主任吳老師有請。

　班長臉上的幸災樂禍不加掩飾，滿臉都寫著“你慘嘍！”

　陸平用腳想都想的出來，吳老師把他去，肯定是因為歷史老師告狀了……一個掌拍不響，沈雨澤也說話了啊，為什麼不訓他，訓自己啊。

　一想到即將到來的狂風驟雨，陸平的心就如上墳一般。

　他拖著沉重的步伐來到辦公室，辦公室里人聲鼎沸，所有文科班的老師都共用一個大辦公室，有個老師在專心寫教案，有的老師在給學生們講解不會的習題，還有的老師——比如他的班主任——正一臉嚴肅，等待著自己的冤種學生。

　“吳老師……”陸平磨磨蹭蹭地來到吳英霞面前，低著頭，擺出一幅乖順的樣子。

　但意外的是，吳英霞居然沒有批評他上課說話，而是問了一個八桿子打不到的問題：“你和王彬同學接多嗎？”

　“……誒？？”陸平驚訝地抬起頭。雖然王彬才剛剛停學一個星期，但陸平現在回憶起來當初和他的沖突，仿佛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不，不算多。”

　“不算多？但我聽說的可不是這樣。”吳英霞轉，拉開屜，取出一個文件夾，放在了陸平面前。

　陸平疑地翻開文件夾，結果發現，這里面夾著的居然是王彬的停學分！而后面幾張紙，則是王彬寫的千字檢討書，在檢討書里，王彬承認了自己做過的一切，包括他是如何欺負同學、威脅別人幫他考試作弊、甚至還向低年級的學生收取過保護費……

　說是檢討書，還不如說是口供。

　吳英霞在“欺負同學”那一行上點了點，對陸平說：“我一直以為，咱們班的班風是很正派、很團結的。但是我接到熱心同學的報告，說在換座位前一晚，你被王彬到場，他用籃球打你。”

　“……”

　“學校能做的有限，只能給王彬停學分，沒有其他可以懲罰他的手段。但是那位男同學提出一個建議，他說你們這些欺負的學生可以聯合起來告王彬，讓王彬的家長賠錢。當然，律師費用那位同學會負責，你們不用出一分錢，你只需要在這份代理書上簽個名字，再回去寫個事件陳述，越詳細越好，其他的都不用心……陸平，陸平，你有聽我說話嗎？”

　“……我聽到了。”陸平怔怔地著面前的文件。

　他聽懂了，他又好像完全沒聽懂。

　他不敢相信，曾經欺負他的人居然這麼輕易的就倒下了？！是停學背分還不夠，居然還要被告上法庭！！

　在今天之前，他從來沒想過，還能通過法律手段保護自己、懲罰壞人……雖然也曾聽到過什麼上法庭啊之類的事，但那些都離自己太遠了，這在還是高二生的陸平看來，遠的就像天上的星星。

　這一刻，有無盡的勇氣在陸平的里流淌，他激到都在抖。他拿起一旁的簽字筆，提筆在簽名寫下自己的名字，每一筆、每一劃，都寫的格外用力。

　寫完名字，他放下筆，垂眸看向自己力紙背的簽名。

　然后，他說：“老師，我能問問，那位為我們提供幫助的同學是誰嗎？我想當面謝謝他。”

　“……”吳老師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搖搖頭，“那位同學不想太高調。”

　陸平并沒有失，在他看來，那位做好事不留名的同學就是藏在人群中的超級英雄，默默的燃燒自己，照亮他人！

　想到這里，陸平口而出：“那這樣吧。王彬賠償的錢，我一分也不要……請老師幫我轉給他。不管是幾十塊也好，幾百塊也好，幾千塊也好——就當作是我對他的謝意，好嗎？”

　陸平決心已定。

　他知道，那位同學肯定不缺這麼一點錢，否則也不會讓律師免費幫助其他人。但是，他不能因為對方的闊綽，就把對方的善意當作理所應當。

　有人在困境之中向他出援手，他自然也要涌泉相報。

　“……行吧。”吳英霞同意了。“我會轉告他的。”

　陸平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開開心心地向吳英霞鞠了一躬，走出辦公室時，腳步都輕快了不。

　站在走廊上，他側頭著窗外燦爛的，心一片明朗。

　……

　這一天，備喜的賬號@fake-diamond 居然連發了兩條態。

　第一條態，fake-diamond告訴大家，自己雖然不想在學校太高調，但媽媽非要讓司機送他上學。

　在這條評論下面，很多都表示，男神很久沒有發照片了，希多多發照片。

　于是fake-diamond發了第二條態。

　@fake-diamond：不要我男神。只有一張臉長得帥的人不能當男神，憐憫弱小的人才是男神。【太】【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