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王彬那一球扔的又狠又準，陸平甚至懷疑自己被一只蠻牛惡狠狠撞了一下。他直接摔了個大跟頭，下就這樣撞在了糙的地面上。這一下不僅磕的他眼冒金星，更讓他的下掛了彩，口腔里嘗到了一腥味，可能是哪顆牙齒松了吧。

　見他這幅狼狽樣子，王彬終于出夠了氣，他大發慈悲地“原諒”了陸平，允許他滾蛋了。

　不過，在滾蛋之前，陸平腳上的鞋被他們了下來。好在還給他留了一雙子。

　陸平低頭看看自己的雙腳，腳趾在子里了，他有些慶幸，今天穿得是一雙沒有破的子。

　于是，陸平帶著滿的球印子，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學校大門。

　學校門口不遠就是公車站，每半小時有一趟車直達北岸。陸平淡定地站在公站牌下，他能覺到周圍人都在看他的腳，他昂著頭，神自然，仿佛人類天生就不需要穿鞋子一樣。

　好在車子很快就來了。

　這趟來往于南北岸的城鄉小，向來乘客不多。陸平刷了卡，在后排找了個座位坐下。小車緩緩駛離學校大門，向著江大橋前進。

　陸平最喜歡靠窗的座位，每次渡江時，都會看到一個還沒有指甲蓋大的夕趴在西邊的江面上。橙紅晚霞先在椒江上灑下一片和煦的，又順著江面輕漫開，然后延到小車，隔著一層玻璃，溫地擁抱住坐在車窗旁的年。

　太的懷抱永遠是最公平的。它永遠炙熱，即使你是躲在暗角落里的小老鼠，它也一視同仁的你。

　每次渡江時，陸平都會放下心中一切雜念，安靜地著夕。

　但是今天他沒有。

　他出手機——幸虧他的手機足夠老舊，屏幕上有好幾條裂痕，王彬嘲諷地看了一眼，不屑于它——然后點開了件后臺。

　私信和評論區又是如往常一樣，滿了們熱洋溢的話。

　他們稱贊他的英俊、他的心、他的一切。

　最新一條評論，來自于一個和他同齡的。

　@某某：嗚嗚嗚，博主的生活就是我的夢想！長得好看、家里有錢、還養了可的寵……明明都是同齡人，怎麼差距這麼大QAQ？好想問問博主，你有煩惱嗎？

　……煩惱？

　這條評論，讓陸平的目停頓了。

　wonderland會有煩惱嗎？他的生活肯定同他的名字一樣，他住很大很大的房子，經常做飛機出去旅游，會說流利外文，可能還會好幾種樂。會有很多孩暗他，他的邊圍繞著和他一樣優秀的好朋友，他們會一起打球，一起玩鬧。wonderland一定沒有任何煩惱，因為陸平想象不出來，這樣完的人生還會有什麼憾。

　想到這里，陸平的手指了，敲下了一句話。

　@fake-diamond：不，我沒有煩惱。

　在按下回復鍵的同時，一滴水珠落在了碎裂的手機屏幕上。真是奇怪，難道公車里也會下雨嗎？

　……

　Fake diamond——直譯是假鉆石——代指各種玻璃、人造水晶、亞克力等材質制作，且仿造鉆石切割而的仿鉆飾品。

　即使它做得有多麼漂亮、多麼鮮亮麗、多麼能以假真，但假的永遠是假的。

　陸平進家門時，一雙子早就臟的不樣子。他躡手躡腳地下子，把磨破皮的腳趾藏進了拖鞋里。然后又把臟兮兮的校服下來，藏進書包里。他本想就這樣溜回自己的臥室，沒想到還是被妹妹抓到了了。

　“哥，你看，我的鉆石戒指！”妹妹陸安正趴在客廳的桌上寫作業，見到哥哥回來，立刻開開心心地向陸平展示自己左手大拇指上那顆的鉆石糖果。

　這種制作鉆石戒指模樣的糖果已經流行過很多年了，陸安手上的這顆鉆石糖是用獎狀換來的，有了這顆糖，今晚寫作業都自覺了不。選了一顆草莓味的，充滿了濃郁的糖味道，在年人眼里毫無吸引力，也就騙騙這種小屁孩了。

　陸平雖然今年才十七歲，但他覺得自己已經是個大人了，平日里對這種糖果不屑一顧。

　但今天不知怎麼了，他居然慢下腳步，盯著妹妹手上的“大鉆戒”，問：“好吃嗎？”

　“好吃！”安安很得意地說，“比巧克力還好吃！”

　“怎麼可能？”陸平搖了搖頭，“這世上怎麼可能會有比巧克力還好吃的東西？”

　安安子急，見哥哥不信，立刻從椅子上跳起來，高舉起手臂說：“就是比巧克力好吃！就是比巧克力好吃！不信你嘗嘗！”

　盛難卻，陸平只能低下頭，勉為其難地張開，含住了那顆草莓味的大鉆石——而當他再抬起頭時，安安的手指上只剩下一個空的戒托，原本的漂亮糖果就這樣“消失”了！

　那一瞬間，整個空氣都凝固了。

　小囡瞪大了眼，吃驚地著空空如也的手，再看看哥哥鼓鼓囊囊的腮幫子。

　陸平一邊咔哧咔哧地嚼著那顆香味的糖果，一邊點了點頭：“嗯……確實比巧克力好吃。”

　他話還沒說完，妹妹的眼淚就掉下來了。

　小囡哭起來本沒有節省一分力氣，震天徹底，原本正在廚房里準備第二天出攤食的陸媽媽聽到靜，趕忙過來給這對冤家兄妹調停。

　媽媽抱著妹妹哄了半晌，許諾回頭再給買十顆鉆石糖，這才讓把淚珠子憋回去。

　哄完了小兒，媽媽還要回廚房繼續勞作。

　與商品房林立的南岸不同，北岸只在城區中心（年輕人戲稱為“CBD”）有幾棟商品樓，當地人還是習慣住自建的小院。陸家的房子有兩層，樓上住人，樓下是寬敞的客廳，以及比客廳還要寬敞的廚房。

　廚房的幾個灶眼上都架著鍋，鍋里咕嘟咕嘟冒著熱氣，鹵和鹵腸的味道順著煙火氣彌漫，撲在廚房的玻璃窗上，日積月累之后，窗欞上都是也不干凈的。

　陸家是做嵌糕生意的，每天早上三點就要起床，叉、蒸糕、舂打……然后才能做出糯嘰嘰的粳米年糕皮，至于嵌糕里包著的鹵與各類素菜，更是要提前做好。

　夫妻倆人就靠日復一日的蒸糕、鹵、炒菜，蓋了房子，又拉扯一雙兒長大。

　陸平擼起袖子，幫媽媽洗菜。

　陸媽媽還在生他的氣呢，數落他：“你欺負你妹妹做什麼？”

　陸平隨手拖了一張塑料矮凳坐下，一邊削胡蘿卜一邊回答：“我這挫折教育，就是子太了，一點小事就掉淚珠子。再說了，現在被家里人欺負，總比長大了被其他人欺負好吧。”

　都說知子莫若母，陸媽媽從他的話里琢磨出一些不對勁，立刻轉過頭看他：“平平，你這話媽怎麼聽著怪怪的？你被人欺負了？”仔細一瞧，嚇了一跳，只見兒子的下居然磕了個不大不小的傷口，雖然已經止住了，但看著還是讓做母親的心疼。

　陸媽媽連忙在圍上了漉漉地手，就要去拿手機：“是不是南岸同學欺負你了？不行，我要打電話給你們班主任……”

　陸平趕忙站起攔住母親。

　“你別一驚一乍的了，誰會欺負我啊！”陸平說，“你兒子在學校很歡迎的，上育課的時候，他們都爭著讓我和他們一起踢球；老師也特別喜歡我，尤其是英語老師，說我發音特別標準，喜歡讓我帶頭朗讀課文……你就別瞎心了。”

　“真的？”

　“真的。”陸平笑了，“他們知道咱家是賣嵌糕的，都管我嵌糕王子，還說想嘗嘗您的手藝呢！”

　陸媽媽趕忙說：“你們同學多人啊，喜歡吃夾鹵的還是夾蛋夾腸的？我明早多做些，你直接帶過去。”

　“別別別……嵌糕還是要趁熱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陸媽媽想想也是。椒江一中是所老學校，宿舍床位有限，只開放給高三學生和臨市學生申請，所以陸平自從上學以來，每天都要往返南北岸通勤。每天七點早自習，陸平五點起來幫媽媽裝車，一起去“CBD”出攤，幫著收收錢、算算賬，等到六點，就坐上第一班直通南岸的城鄉小，趕在七點前到校。

　那麼久的時間，嵌糕帶過去肯定要涼了；早高峰人多，來去的，嵌糕估計要吐了。

　陸媽媽歇了讓兒子帶嵌糕上學的心思。

　母子倆正說著話，大門外向來電三車的聲音，這是陸爸爸出攤回來了。每到下學下班的時間，陸爸爸就會騎上三車，載著調制好的糜、蝦仁與面糊，急急忙忙去“CBD”夜市出攤賣泡蝦。

　如果說嵌糕是椒江人離不開的早餐，那泡蝦就是雄霸夜市的一絕。夫妻倆一個賣早餐，一個趕夜市，賺得都是辛苦錢。

　見爸爸回來，小兒安安又撅著和爸爸告了一邊狀。陸爸爸上說“爸爸一定替你揍哥哥”，轉就塞給陸平一個方方正正的紙盒。

　紙盒上還有倆油手印，一看就是陸爸爸留下的。

　陸平：“？”

　陸爸爸低聲音：“別讓你妹看到了，省的也吵著要。”

　陸平打開紙盒，意外發現里面居然是一雙球鞋。

　“喜歡不？”陸爸爸得意地說，“今天夜市上有個面包車拉來不鞋，攤主說是從工廠拿的尾貨，你看這個大勾，是名牌呢！爸想著你去南岸上學，怎麼也得有雙好鞋，就給你挑了雙最洋氣的，怎麼樣，喜歡不喜歡？”

　陸平的指尖輕輕挲過那雙鞋，垂下眼簾，重重點了點頭。

　“特別喜歡。”陸平揚起一抹開朗的笑容，“謝謝爸。”

　看，他早就說過，他沒有任何煩惱。

　……

　陸平有了新鞋，第二天干脆穿了新鞋去學校。這種工廠尾單貨碼數不全，但勝在便宜，陸爸爸選的這雙大了兩個尺碼，陸平覺自己踩了一條小船，腳就在小船里前后逛。

　不過鞋買大了也好，他才十七歲，現在一米七五，說不定還能往上竄一竄，竄到一米八。他若長高了，腳也會變大。

　陸平踩著這雙充滿父的新鞋，坦地走進了校園里。

　迎面而來的有幾個同年級的同學，他們的視線不加掩飾地飄到了他的鞋上。

　“快看那雙鞋……”

　“靠，這鞋不是和彬哥那雙一模一樣？”

　“嵌糕王子發財了？居然買這麼貴的鞋？”

　“你眼瞎啊，你看那都不正，鞋標都是歪的，誰知道哪里買的山寨貨啊。”

　“昨天才被彬哥教訓了一頓，今天就穿著fake來上學，他到底是傻啊，還是膽子太大啊？”

　陸平聽到了，但通通當作沒聽到。

　穿一樣的鞋怎麼了，他昨天本沒穿鞋，都不帶怕的！

　陸平走進教室里，卻發現班里糟糟的，男生生都搬著桌子，正在尋找自己的新座位。

　哦，原來到了一個月一次的換座位時間了。

　座位表是班主任排的，不過文科班男生，兩只手就數得過來，所以排來排去，幾名男生永遠坐在倒數三排。生排座位則講究些，即要參考月考績，又要拆散上課講話傳紙條的小團，每次排名表出來時，都有小姐妹拉著手依依話別。

　這次陸平的座位是……倒數第一排。

　好耶。

　倒數第一排靠墻，墻上有座。陸平的手機太老了，一天得沖兩次電，離座近可以讓他魚玩手機。

　但是他高興還沒有三秒，笑容就僵住了。

　因為他發現，他的同桌居然是王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