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是末伏, 暑在月尾,這天剛好是瀾城高三開學的日子,瀾城欠兩場雨, 不僅延續著高溫, 天氣還很悶燥。
下午四點,厚云遮住日,屋子里頃刻下來。
線驟然消失, 背對著窗戶的駱悅人嚇了一跳,忙把父親的手機按了息屏,放回原位,自己回到茶幾邊收拾那兩本今早報名發下的新書。
不過半分鐘, 書房的門打開。
穿藍細紋襯衫的中年男人走出來, 手里不分心地翻著厚厚一疊資料:“悅人, 爸爸還有事,你晚上自己弄點吃的行嗎?”
駱悅人坐在沙發上, 目不定,輕輕應了一聲,看父親把那只手機收進袋。
方正邊角墜進袋底, 仿佛無聲撞擊,心弦一。
駱文謙拿起玄關的車鑰匙。
“爸爸, 你是去學校嗎?”
駱文謙在門口換了鞋,回過頭, 承下兒言又止的目:“嗯,怎麼了?”
駱悅人囁了囁:“你……能不能早點回來?你之前送我的那本書,我有好幾個地方沒看懂, 想和你聊聊。”
話到這里, 已經很自然, 但人在迫切和心虛的況下,總會忍不住說更多的話,試圖去修飾這份自然。
又說:“早點回來好嗎?之后開學高三的復習課程很張的,我怕沒有什麼時間可以跟你聊天了。”
駱文謙微笑:“悅人,爸爸最近很忙。”
駱悅人兩臂撐在側,“哦”了一聲,手指攥了沙發墊,梅惠怕熱,喜歡鋪這種冰席,細的編織在指尖縷縷地摳刮,像理不清的線。
剛剛看到的聊天記錄里,已經不限于最近了,父親到底在忙什麼呢?
給他發信息的人是誰呢?
棠杏苑靠近城南的文化區,是六層雙戶的老式住宅,駱悅人家住在一樓,自帶一個方正的小院子,木籬很矮,駱文謙養了很多花。
駱悅人從小區外的湯面館子對付一餐回來,夏末傍晚的烈還如火一般高照西天。
這陣子院子欠打理,三角梅和月季的徒長枝橫七豎八,看到這場景,駱悅人首先想到的是,媽媽回來看到了,肯定要發火。
梅惠喜歡簡約,習慣約束,一切都要在掌控之中,有條有理。
本來這院子也是不給養花的,梅惠嫌花招蟲。
但之前已經拒絕過養狗,這是各退一步,折中的結果。
駱悅人進門后,徑直奔向小院,拿剪子把那兩盆月季修了,心不在焉,被花刺扎了手,輕嘶一聲,白皙的食指肚冒出一顆飽滿珠,痛一刺一刺的。
暮已經四合,一輛黃的出租車減速靠近棠杏苑前街,司機降下車窗,問路邊穿棉白的:“去哪兒啊,姑娘?”
駱悅人按著指間那個已經不出的小點,坐進后車廂,鼓足勇氣一般:“臨江路,1750號。”
地址往導航里一輸,中年的司機大叔隔著車鏡,納罕地看了一眼。
小姑娘坐姿局促,不自覺蹙起的眉心,滿了愁。
視線對上,駱悅人禮貌低聲:“麻煩您了。”
從門臉看,駱悅人并不能分辨出“曼國會所”這四個字可能涉及的業務范圍,外墻是大面積的黑顆粒,深沉如墨,暗金的招牌在夜里獨秀,所有燈帶都藏于墻暗格。
是在凹暈散出來的,渾金璞玉,是一種不適宜用金碧輝煌來形容的奢氣。
陸續有車輛進出,進多出,各種各樣的人來往,門殷勤周到地迎送。
駱悅人茫然想著,這里可能連進去都困難,從沒來過這種一看就很燒錢的娛樂場所,但知道網吧。
網吧老板上來就會打量一番,問年沒有?
按份證算,還有一個月呢。
第一關就過不了。
就在想算了吧,人海茫茫,上哪兒去找一個只知道名字的陌生人,一個人,有手有腳的,又不是月季盆栽里的徒長枝,橫生出來,說剪就能剪掉。
有人沖說話。
印花襯衫的下擺掖進西里,H型金屬的皮帶扣閃亮發,男人像認識一樣。
“進來呀!你還想不想干了?磨蹭什麼呢!”
那男人說完就進去了。
駱悅人莫名其妙,也曉得這種地方不該去,但駱文謙手機里的那些短信,一行行,鬼神神差地驅使走近。
沒有詢問年與否的第一關,旁邊的服務生很禮貌地給指路。
“電梯往前,八樓,左拐。”
燈璀璨到人無所適從,駱悅人踩著帆布鞋,出一截薄的白邊,目在周遭轉一圈,腳下發虛,問:“這里……是干什麼的啊?”
服務生發噱一笑:“你們不是來這慶生唱歌的嗎?”
“我不是……我不會唱歌。”
那會兒就已經覺得不對勁了,但那服務生問會什麼,支吾吐出兩個字,彈琴,一切又順理章地捋下去。
服務生說:“差不多吧,不都是表演才藝麼,你趕去吧。”
這地方看起來并沒有什麼靡靡之,淡金的,很澄明。
駱悅人到了八樓。
電梯打開,分廳是差不多的格局,因為層高不同,矗立的白石雕像換一匹等比例的冰裂瓷馬,覆珠般瑩潤的釉,藝品一樣陳列。
遇見梁空完全是一個意外。
送酒的服務生從駱悅人邊過,就手推開旁邊的一扇門,隔音很好的環境里乍然泄出一小片喧鬧,他的聲音清冽,帶著年人的頑劣,混雜其間,格外突出。
“那晚酒是你自己拎過來的,反正我沒喝,你喝沒喝,你門兒清,自己了服爬誰床上了,連人也不記得了?”
駱悅人好奇地進去。
一個年輕人急紅了臉,指著梁空說:“就是你!我那天只找了你!”
煙酒氣混著包廂香氛沖出來,線昏暗,里面好幾個年輕男人,聽這話,立馬起了哄:“梁空,聽見沒,人說就找你了。”
“承蒙姐姐你看得上,我還沒那麼不擇食。”
他本來上咬著沒點的煙,線條分明的下輕昂,笑了聲,隨后摘了煙,那雙昏昧場景里也可窺清冷幽澈的眸子,朝前近,進了轉燈的區,豁然艷亮,卻作一副無辜相。
“我未年啊,一個純男,姐姐,你要是真糟蹋了我這子,那可就不是仙人跳這麼簡單了,你賠不起。”
包廂里頓時炸開了笑聲,笑得曖昧不明,卻又因為他們散發出的類似氣場,即使是輕飄飄的笑,都人不寒而栗。
像是見慣了大風大浪,一點小刺頭,他們只當低級玩笑聽。
那人目巡過他們,臉一層層地白。
服務生擺好酒退出來,看見駱悅人,以為是包廂里的人,要給讓位,梁空就是在這個檔口,漫不經心一抬頭,看見了。
對視短短一瞬。
因為駱悅人嚇得拔就跑。
錯過下一秒包廂里的混,梁空連正常人讓位出去的功夫都沒花,手撐在臺子上,直接躍跳出來,門還沒合上就又被他猛力撥開,沒有跑出去多遠就被一聲喊住。
“駱悅人!”
被喊住的人,怔在走廊盡頭,慢慢轉過。
也看清了,好像真的是學校那個很有名的梁空。
問了一個很呆的問題。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的?”
他站在那兒,黑短袖和長,踩一雙設計獨特的球鞋,又高又瘦,存在極強。
聽駱悅人這麼問,他偏臉,撓了一下眉,像在忍笑的樣子,然后肅著臉陳述:“瀾中不保護私,聯考績那麼大一張紅紙著,你不是名列前茅嗎?”
名列前茅,勉強也算吧。
可是文理本來就有壁,就算路過看一眼公告欄,可能會記得文科第一是誰,但你會去看第八名駱悅人嗎?
聊不下去了,也不知道要聊什麼,駱悅人準備走,剛挪步子。
梁空:“別在這種地方跑,你怎麼進來的?”
駱悅人嗓口一噎,頓住。
梁空察覺關鍵:“你未年吧,誰帶你進來的?”
“我自己……”駱悅人慢慢停了聲,學聰明了,反問他:“那你不也是未年麼?”
梁空說:“我不是。”
駱悅人才不信他:“騙人!”指他后面的包廂,“你剛剛還跟一個姐姐說你是未年。”
還說了……純男。
臉上有點熱,不敢再回憶了。
梁空卻心貫白日似的坦,他神里的那點別扭,以駱悅人的道行本看不出來。
“你怎麼聽人說話,還不聽明白了,我真年了,上個月過的生日,要給你看看份證嗎?”
駱悅人搖頭:“不用了,我相信你。”
梁空失笑:“你那麼容易相信人啊。”
駱悅人又被他弄得無所適從,小聲說我們不是一個學校的麼?
服務生端著果盤從旁邊過,神思一浮,視線下意識跟著移,跟梁空之間隔半條走道,十幾米的距離,服務生路過,走到梁空邊,那小盤泛著油澤的提子被截下來。
他朝遞:“吃麼?”
“可以……隨便這樣拿走嗎?”
駱悅人一頭霧水,這里怎麼看都不像自助餐廳,對于他隨手拿走服務生的東西,對方毫無疑義還朝他禮貌欠,完全看不懂。
梁空頓了下:“可以啊,這是……我家親戚開的,我暑假過來幫幫忙。”
天無的理由。
駱悅人恍然道:“所以,你在打暑假工嗎?”
梁空忍笑,咳了聲,認真說:“差不多吧。”
“那我打擾你工作了嗎?”
“沒有,不是什麼正經工作。”
駱悅人心想,的確,這里也不像什麼適合學生打工的場合。
他看著手指張地子,沒忍住說:“你站那麼遠干什麼,過來啊,咱倆不是一個學校的麼。”
說完他抱著那盤青提,朝走來。
駱悅人不好意思一不,正要往他那邊邁步,胳膊忽然被人一拽,剛剛穿印花襯衫的男人又再一次出現,抓著,沒好氣地說:“怎麼就你一個瞎跑?你經紀人怎麼教你的,讓黃總等生氣了,你付得起責任嗎!”
另一端,幾個同樣穿白的姑娘正看著,們子更短,偏水手服的款式,看著比,像樓下服務生說的才藝表演。
駱悅人一下就懂這是什麼誤會。
“我不是!”
正要掙開,預備了大力,但沒什麼用。
男人還在說得罪什麼黃總。
梁空沖過來,扭著男人的胳膊一把推出去,將駱悅人拉到自己后,冷著臉,笑了聲:“人未年,你們黃總誰啊?名字報出來聽聽,是不是不要命了?”
男人踉蹌著站起來,隨即旁邊一個經理模樣的男人疾步走過來,對他低語了一句,他再看梁空時,眼神頃刻變了。
無聲歇火。
梁空喊住他:“就這麼走了?”
男人跟駱悅人說了對不起。
的教養和禮貌都是刻在骨子里的,到了言和階段,就算心里還有些不高興,也要說句沒關系,但沒說出來。
梁空捻一粒青提堵在上。
清新的果香一瞬充盈,駱悅人微微仰頭,瞠目看著他。
梁空撇開目,把一整盤提子塞手上,說:“不用理這種人。”
薄薄果皮被咬開,灃甜,駱悅人有點不好意思:“剛剛那個人就是你親戚嗎?”
“誰?”
“穿西裝的。”
梁空:“……差不多。”
梁空回頭看,白指尖簇著、著,低著頭在咬那半截提子,及肩的短發齊齊垂下,輕盈。
察覺目,駱悅人抬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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