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的不對付讓下意識定睛回看過去，跟謝柏川的目在半空鋒。

　迎著陳西的視線，謝柏川微張，眼看他又要‘誒’出聲，陳西立刻開口：“大兒，大兒？”

　謝柏川把‘誒’給抿了回去。

　一道輕咳打斷陳西和謝柏川的對視，兩人同時往過看去。

　來人年歲約莫已過甲子，不高，形清瘦，顴骨微突，眉間和眼尾盡是歲月壑。

　看到他的第一眼，陳西就想到凡人朝廷里那些憂國憂民、心系蒼生，必要時敢樁柱死諫的肱骨之臣。

　謝柏川起拱手：“白宗主。”

　原來這位就是謝柏川的故友，玉微宗宗主白滿洲。也是現在名義上的‘爹’。

　陳西跟著行禮：“宗主。”

　白滿洲回禮：“謝宮主，姑娘，兩位安好。”語畢，他目落在陳西上，“是老夫招待不周，方才該讓人給姑娘帶路才是，會客花廳在這邊。謝宮主自便，姑娘請跟我來。”

　陳西跟在個頭同自己一般高的宗主后往前走，心各種猜測蕪雜翻涌。

　白滿洲宗主一錚錚清氣，‘謀詭計’四個字本沾不上他的。可他要找的孩子年僅十七歲，自己中間死了十八年，怎麼都跟他孩子的年紀對不上。

　他的為何能同自己的完相融？

　走在前面的白滿洲忽然開口：“在下白滿洲，敢問姑娘名諱？”

　陳西：“白宗主，實不相瞞，我傀所控，頭疼，想不起來名字。但一路走來，其他人都我陳西。”

　白滿洲眸中帶了些悲傷，道：“姑娘。”

　陳西接了這個稱呼。覺得自己得趕解釋清楚，惹一個找孩子多年的父親傷心，非做派。

　進花廳后，白滿洲立刻將一疊門派除妖記錄遞給陳西。

　“我知道姑娘一定心懷疑，但此事說來話長，不如先看這些記載。”

　陳西頷首接過：“有勞宗主。”

　草草一翻，發現這記錄可以追溯到十多年前。每份記錄上都有門派印章，避免造假。有些記錄上不僅蓋了玉微宗的印章，還蓋過其他各類門派之印，這種便是幾個門派弟子聯合除妖后做下的記錄。

　仙門的除妖記錄都圖文并茂，有些會畫出妖形態，有些則畫的是仙門弟子趕到后現場的場景。

　不過，其記載的容都大同小異，無非是妖作殺人，偶有幸存者或是偶然路過此地的行人看到這等慘烈場面，倉皇逃走，尋求當地仙門庇佑。

　隨后，仙門弟子前來清剿妖。

　按理說，百家仙門現存除妖記錄冊中記載的除妖事跡大多如此。

　白宗主為何偏偏挑了這麼一疊給看？

　陳西仔細看去，三張之后，發現了端倪——

　這些記錄中所畫的現場場景中，所有人都朝向西方。

　其實這個朝向并不好判斷，但仙門弟子中專門畫圖記錄的弟子功底扎實，連夕、晚霞都畫了出來。看一張兩張圖可能還什麼覺，連著一翻，清晰到讓陳西想忽視都難。

　頭朝西邊是什麼意思？

　難不是向誅妖之戰中的妖陳西‘致敬’？

　……說到底，這些罪過還是要往上賴！

　先不說這個，陳西想，如果所有人都頭向西邊的話，那就不是簡單的妖傷人案，而是有人蓄意作。

　心中有了猜測，不聲繼續看下去，直到一個悉的山出現，陳西忽然停下。

　這是前日那位二嬸背和柳和回來的山。

　外晚霞滿天，如夢似幻，三人被開膛破肚、死狀慘烈。

　緣境消散時年黑白分明的眼睛又出現在陳西腦海里，還有那個很是善良的二嬸和最后一刻質問他們為什麼不早點來救的二叔。

　陳西看了看右上角的記錄時間，七年前。

　三個執著的靈魂徘徊跋山涉水來到空桑山，只要翻過這最后幾座山，他們就能抵達七星劍宗，拜一拜曾經的恩人，向道聲謝了。

　可惜……

　要不是緣境在此展開，再過數年，等到他們的執念漸漸消散，可能被風一吹就然無存，只剩一片嘩啦作響的枝葉。

　白滿洲沒打斷，站在一旁安靜等候。

　陳西再往后翻，境況就不似前面那麼慘烈了——白宗主他們意識到這并非單純妖作祟，而是有人惡意為之，于是他們開始有意識的尋找對方的蹤跡。有時能在對方出手前救人，有時則棋敗一朝，趕到時慘案已經發生。

　最后一張，蓋有挽月宮和玉微宗的印章，便是昨日黃金中所描述的場景，死者是一對漁民夫婦。

　圖案上方弟子記錄中寫：抵達時距死者亡故不足半日，妖道氣息尚未消散，白滿洲存其氣，請挽月宮謝柏川出山，以神弓別塵追之。至妖道老巢，伏擊。大戰兩日。第三日，謝柏川察覺緣境異變，方才知此人調虎離山，目的在于效仿十八年前陳西屠盡挽月宮之行，誅殺仙門百家上百后起之秀。謝柏川了解此人計謀后強行破陣，至空桑山救人；白滿洲攜弟子三十余，繼續同妖道纏斗。

　記錄細節同事實一一吻合。

　虎妖果然是被妖道惡意投放在空桑山，想要將各家仙門有出息的小輩一網打盡。

　不過，陳西最大的疑還是沒有得到解釋——當真不是白滿洲宗主十七歲的兒。

　但也沒急著問出來，看完最后一段話，目從記錄上離開，落在白滿洲宗主上。

　白宗主道：“此等除妖記錄卷宗只是其一，剩下關于妖道的記錄，兩派弟子還在做記錄，不會這麼快呈上來，我先口頭給姑娘講述一番。”

　白宗主說他們一行人同妖道大戰到第三日，終于將其擒拿。待破開其巢機關后，發現里面一個很深的地。

　弟子下，赫然發現地里都是尸，有些已經白骨化，有些則只是輕微腐爛。

　但無一例外，全都死了。

　“我吩咐弟子嚴刑拷問妖道，如此多的子到底從哪兒捉來，又為何捉、害們。得到的答案是，那些子都是此前他所殺人家中的子，至于為什麼要大費周章的捉來而不是當場殺害，則因為那些子都和陳西有些許相像。”

　“妖道窮其一生，都想做第二個陳西。他得知自己落我們手中，不可能存活，便繼續說——他早知我多年來一直在追蹤他的下落，他也知道我一直在尋找妻兒。于是，他想先找到我的妻兒，報復我。正派路數在有些時候的確沒有邪路好使，果然被他率先查到我妻兒行蹤，卷宗最后，殺得那對漁民夫婦便是我孩子的養父母。”

　白宗主語速很慢，聲音很輕，“妖道說，他原本當面殺了我的兒，讓我此生永遠活在后悔中。但他見到我兒時，發現長了一張肖似十八年前已死的陳西的面容，便了心思。倉促間為其種下傀，想讓和虎妖一道屠殺百家弟子。一方面是想看我兒雙手染，看我痛不生；另一方面，是因為陳西的面容會讓整個仙門百家都畏懼忌憚。那麼他效仿陳西的目的便達了。”

　陳西心想，白宗主所講述的事件涉及到仙門百家無數弟子長達十數年的誅妖查兇過程，不可能作假。

　那唯一出問題的地方，就是妖道的話了。

　妖道說，他捉的漁民夫婦的孩子是白宗主的孩子，就真的是嗎？

　陳西這麼想，便問了出來：“宗主，妖道對您恨之骨，雖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但誰又能保證他說得一切都是真的？萬一漁民夫婦的孩子并非您的，他只是在欺瞞您，讓您自責呢？”

　白宗主搖頭：“在此之前，我已經追查到了妻兒線索，沿途打聽無數，確實是那家夫婦收養了我的孩子。”

　陳西又說：“即便孩子真是您的，可萬一妖道將孩子掉包，最后將我這個跟陳西很像的人放進空桑山，并對您說我就是您的孩子——要知道，我曾經論落到他手上過，他只要對我的指尖做些手腳，滴認親便做不得數了。畢竟，我當真不記得漁民夫婦，應該不是他們養大的。”

　白宗主有點被陳西的邏輯繞進去，目錯愕。

　陳西笑著道：“昨日，萬一謝上仙沒及時趕到空桑山施救，弟子們不就死完了嘛。那我和虎妖便是罪魁禍首。這應當是妖道想要的結果。屆時再揭我們倆是父關系，勢必會影響您的清譽。因此，我倒覺得他故意如此設計，想要陷害您。如今之所以沒造嚴重的后果，一方面是弟子們擋住了虎妖初始攻擊，另一方面就是謝上仙及時趕到，殺虎妖。”

　“總之，宗主，咱們應當并非父關系，一切都是妖道混淆視聽。我覺得妖道可能在我指尖上了手腳，您若不信便等一個月，再做一次滴認親。看了這麼多卷宗，能覺到您為人俠義又心懷天下，我一個普通凡人，不應該跟您牽扯過多。”

　說得灑又坦，完全不留‘世間五大門派之一的宗主之’份能給帶來的種種好。

　白滿洲道：“姑娘所言有理，那‘認親宴’便推遲一月，等姑娘指尖恢復，再做一次滴認親。”

　陳西心想，白宗主真的像朝廷里敢于諫言的文臣一樣執著。

　一個月啊，按照馬上就要溜的計劃來說，一個月后人在哪兒都不知道。

　然而白滿洲不給再辯解的機會，道：“姑娘旅途辛苦，山下已備好接風宴。弟子們大多跟姑娘同齡，應該能玩到一起。”

　說到最后，白滿洲仿佛沒被陳西此前那些話影響到一樣，仍把當孩子一樣關心。

　陳西跟沈雁歸下山后，白宗主的會客花廳里出現了另一個影，長玉立，雋朗瀟灑。

　白滿洲的嘆氣聲自窗戶飄出：“謝宮主，姑娘明顯不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