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鶴枝山，山花爛漫，開了片的芍藥，伴了四百九十九階連云梯一整路。

　周呈走上這道長階時恰好是下午，頭頂暈染開一片初夏的云，點點日下泄，灑在蔥郁翠綠上。

　他一個人走過四百九十九階的長梯到達萬有觀頂。

　萬有觀在江南繁雜的道觀寺廟中幾乎可以說丁點名氣也沒有，可它歷史悠久，還清凈，連門口的匾額上都布滿了風霜的痕跡，“萬有”兩個鎏金的大字都已經和背后的白膠分離。

　周呈站在門檻前難得的有些發愣。

　高三的那一年，他和陳北其實來過這里不次。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他：“周呈？你小子怎麼又來了？站門口半天，不進去要給我守夜嗎？”

　周呈回過神來，道觀的主人張老道長正氣定神閑的站在他后，背上背了個碩大的竹編籃筐。

　周呈想替他接過籃筐，卻被張老道長拍掉手，“我又不是快不行了，別拿我當個行不能自理的老頭，背個籃筐的力氣還是有的。”

　說著他就開始招呼周呈進門，一邊走一邊問：“你剛剛想什麼呢？想的這麼投？”

　周呈半垂著眸子，淡聲回答：“一點往事。”

　確實是很久前的往事。

　第一次來的時候他和陳北說好了一起走，但陳北是耐不住爬樓梯的艱辛的，停在了半路，擺擺手讓周呈上去替上柱香。

　周呈一個人爬完了全程。

　他站在萬有觀沒什麼香火的小廟前虔誠的上了柱香，心里念的是希陳北平安健康，萬事順心，永遠不必為世俗改變。

　念完，他迫不及待的想下去找。

　可那個小姑娘卻出現在了萬有觀的門檻邊。

　頭頂是藍天白云，風很和煦，夾帶著春季特有的泥土味和初生的草長鶯飛的新鮮味兒。

　陳北四仰八叉的躺著氣，靠在一旁的草堆邊，沒好氣的笑著問他：“你想求的事，求完了沒？”

　周呈發愣，點點頭，“求完了。”

　他只是沒想到陳北居然還會上來找他。

　陳北坐在地上耍賴不想起，正巧上萬有觀的張老道長背著籃筐回來，他看了一眼兩人，溜白的胡子下勉強能讓人看出個笑容，和藹的問他們倆要不要進去喝杯茶，他這個小道觀，難得來兩個小朋友。

　陳北不想，懶洋洋的看著周呈。

　周呈被盯得耳垂發紅，半晌才俯下抄起的彎，抱著越過了萬有觀高高的門檻，然后將放下。

　他說：“現在你進觀啦。”

　陳北就是個這樣的格，進觀的前一步停在那里，就是在等著他把哄進去。

　不是他哄的，偏偏就不。

　陳北拍了拍自己上的草，跟上了老道長，有些好奇的打量著這個道院。

　老道長從屋里拿出筆和紅綢帶遞給他們，又給們拿了壺隔夜的茶，笑瞇瞇的任由他們造作。

　陳北趴在桌子邊寫了希周呈多笑笑，不要老是板著臉，不要老是拖著鍛煉，不要管東管西，讓實現做一條咸魚的夢想。

　周呈寫了希陳北健康快樂，永遠能夠追隨自己的本心，活得順遂。

　兩條紅綢被掛去了院里槐樹上，紅條卷著綠撇，在風吹日曬里招搖。

　十年過去了，院子沒變，老道長更老了，胡子到了口，依舊背著自己的背筐在山里四晃悠。

　那兩條紅綢依舊在柳枝上，卻被風吹雨打褪去了明麗的紅，褪了暗淡的。

　——是人非。

　一會的功夫張道長就卸掉了竹筐丟給新收的小徒弟小楊，自己捧了本最新出的漫坐在石桌子前，慢悠悠的說：“兩個人只要想在一起，那就一定能在一起。”

　“我還什麼都沒說，您就知道我想問什麼了？”周呈忍不住笑起來，半瞇著眼睛仰頭看頭頂糾纏在一塊的綢帶。

　“你一臉苦相，據我看漫畫的經驗，必然是為所困。”老道長不正經慣了，笑著說：“還有，我剛剛只是在復述漫畫里面的臺詞而已，你怎麼不打自招了。”

　周呈手上規矩的堆疊著他的西裝外套，金邊鏡框下的眸子看不清神。

　此刻他腦子里突然想起前兩天陳北對他說的話——不要太快淪陷，讓我看看你有多恨我。

　他眼底驟然涌上些自嘲，只低了聲音緩緩說：“我大概沒有這種福氣。”

　“你又怎麼知道你沒有這種福氣呢？”老道長撇了他一眼，“年輕人應該有點朝氣才對，我都快一百了，你看看我多有朝氣。”

　周呈站在院子里仰頭看柳枝上纏的綢帶，風霜雨雪打過，上面黑的墨跡都褪了，只能依稀看清幾個似是而非的字跡，他在過去和陳北坐過的石凳子上落座，指尖輕輕敲著大理石桌面。

　張老道長捧著本漫看得正起勁，被他敲得心煩意，忍不住說道：“你到底要干嘛？”

　周呈俯從一旁的籃子里練的掏出了幾香，朝大殿里走去，一邊走一邊淡聲回答：“敬香。”

　“敬香？”老道長盯著他的背影，暗暗咂舌，“敬香你挑弟子香？這不得跪一兩個小時？”

　“這孩子真遇著事兒了啊……”

　周呈也不知有沒有聽到他的話，進了殿將香供上后便背脊筆直的跪在了威嚴的三清像前。

　老道長看的沒趣，暗暗嘀咕起來：“現在的年輕人心事比我這個老頭還多，也比我迷信……”

　可張老道長覺得今兒真的是奇了，他這半個月都不一定來個人，今天這麼熱鬧，一來來倆，還都是人。

　他看著站在自己前的陳北，默默給遞了杯隔夜的茶。

　“您這麼多年，招待人還是用老茶呢？”，陳北接過喝了一口，笑著吐槽道：“本來我今天看您的道觀年久失修想幫您翻修的，您這態度，投資得扣錢。”

　“你這小娃，過分了啊，我拿你當自家人才給的老茶，你看看，我也是喝的老茶，我徒弟也是，還有周呈，也喝的老茶！”

　陳北拿杯子的手一頓，下意識問：“他現在在這嗎？”

　張道長巍巍的給手里的漫翻了個頁，慢吞吞的說：“在啊，在里頭奉三清呢。”

　陳北有些詫異，大抵是沒想到這麼巧。

　老道長猴猴的，只睨了一眼，輕飄飄的說：“他啊，常來，都來了十來年了，遇到他不算什麼。”

　陳北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卻沒有搭話，也沒有過問為什麼。

　老道子直想這娃娃不好糊弄，他只能幫周呈到此，默默轉移話題，“不如我們再談談翻修道觀的事？”

　陳北聞言笑出聲來，從隨攜帶的包里拿出那張慈善晚會的邀請函，漂亮的指骨指了指前兩天老爺子問要的珠串子，“這是您做的嗎？”

　那天原本沒怎麼在意，可是看到下面屬于周呈的署名后卻突然覺得這手藝有點眼。昨天靈一閃才重新想起鶴枝山上的張道長。

　這年頭，道士生活也不容易尤其是張道長這種就幾個人的小道觀，香火也不鼎盛，全靠自力更生和政府補，十年前張道長就開始賣自己做的手工藝品了，這麼些年也算做出了點名氣，不商界名流都想向他定制。

　可張道長這個人向來懶惰隨，能養活自己和小徒弟就行了，視金錢如糞土，多人把錢捧到他面前都沒用，只偶爾做幾串，拜托周呈替他賣一賣，但是又不定價。那段時間找周呈買珠串的人很多，出的價錢足夠讓這個小道觀未來五十年都食無憂，這樣一來，張道長做的更了，只這幾年興趣來了就做一串，然后也不圖錢，照樣丟給周呈讓他替他給慈善拍賣，賣出的錢全部捐掉，算積攢功德了。

　陳北今天來就是想向張老道長定一串。

　陳老爺子再有幾個月就要生日，雖說不是整壽，但也快八十三的高齡，眼見著過一年一年，陳北這些年每年送的禮都想盡量讓他開心。

　陳老爺子一輩子什麼大風大浪都見過，藏品珍寶也有一屋子，想要的東西很，陳北難得見到他對一樣東西興趣。

　可張老道長卻拒絕得很干脆，“沒時間沒時間，做一串珠子耗心耗力太多，我還想多活幾年。”

　陳北聞言抿了口茶，仿佛早有預他會這樣回答，來之前就做好了長期作戰準備，既不著急，也不強求。

　張老道長這個人心，要讓他答應得慢慢磨慢慢泡，現在的陳北時間很充足，干脆的也順了本漫，坐在石墩子邊和他一起看，順便等周呈出來。

　自從那次行為越界之后已經兩天沒見過他了。

　陳北沒有催促，也沒有聯系他，哪怕他這兩天都再沒有給來做飯也無所謂。

　其實很期待周呈會給一個什麼樣的答復。

　今天這樣巧合，倒是反而被勾出了點興趣。

　這一等就等到了日落西山。

　周呈從三清觀里走出時，落霞云霧鋪了群山漫天，陳北正靠在觀禮的老槐樹下捧著本漫哈哈大笑。

　陳北今天穿了條淺綠的子，腳上一雙系帶涼鞋，襯得整個人都多了幾分輕淺了幾分妍麗，在落日的映照下，仿佛本就是人間煙火氣，自一片風景。

　小楊端了幾碗飯在石桌子上布置，見著他出來了笑呵呵的招呼道：“周哥，快去吃飯吧，師父還有個客人呢，跟你前后腳來的。”

　周呈聞言抿了抿，站在原地沒有，直到陳北抬頭注意到他。

　男人筆的站在紅墻白巖的三清門前，渾哪哪兒都是矜冷斯文，明明穿著格格不的西裝，卻和這里達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和諧，周都有一沉靜的氣場。

　陳北與他對視，然后放下漫走到了他面前。

　大抵是在里面待久了，周呈上有一淺淡的沉香味，順著風，直直攏到了的鼻尖。

　這是陳北聞過的，最適合他的味道。

　“周呈”，笑著他的名字，“真巧。”

　態度坦然的仿佛上一次那樣狡詐且惡劣的人不是，輕靈的像只從漫山遍野的叢林里跑出來的怪。

　周呈看，眸格外幽邃。

　跪在三清前實在是件能讓人清醒的事。

　清醒到仿佛扎破了他與陳北重逢后短暫沉迷的夢，告知他此刻應該做的事。

　伴著遠方傳來的暮鼓晨鐘，他輕聲對說：

　“陳北，別來招惹我了。”

　作者有話說：

　今天是勤二月東崽崽嘿嘿嘿，二更來咯！

　一西裝跪在威嚴的三清像前，整個人都仿佛渺小到極點，我腦子里已經腦補到這個狠狠中我的場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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