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爺長到三十幾歲都不曾有過今日之尷尬。想裝作沒聽見庭樹的聲音,然夥計等著他報府邸地址。說了地址丟臉,裝作不想要了似乎更丟臉。虧他自詡家風甚嚴,長子卻在大街上公然視規矩如無。那自在閑適的音調想是已慣的。大老爺氣的手直抖,若不是幾年場浸.的城府,早摔杯子了。只如今還得裝作不知道,又恐庭芳小孩子家不懂事嚷——在外頭打兒子實在丟人,不打又了倫常,真是尷尬復尷尬,竟無個萬全之策。可事終究要面對,大老爺深吸一口氣,故意對庭芳道:「你記著旁人,自己不曾多挑一個。看你孝順,我心裏高興,今日單替你買一個可好?」
庭芳知道大老爺已在發的邊緣,更裝的乖巧:「盡夠了,我帶不了那麼許多。只是他們的花樣子好看,我再瞧瞧。」說畢低頭默記幾個漂亮的圖案。
不多時,外頭又傳來洪亮的笑聲:「樹哥兒來了!你.娘可好?年下你舅母裁了好料子要送與穿,竟不得閑兒。正好你來了替帶回去吧。吃銀記的乾果,順道兒稱幾斤家去。」
庭樹笑道:「謝舅舅掛念。今日著實有事,我家大姐要我新打些金銀錁子,舊的都帶來了。舅舅尋著新鮮樣子打吧。」
「好咧!你還有旁的事沒有?沒有就在家裏吃了午飯再回去。姥姥想你哩!」
甥舅兩個有說有笑的往後頭去了,大老爺此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裝沒聽見了,他又不是聾子。何況那夥計還在邊上洋洋得意的道:「方才那個是我們姑的兒子,我們姑好八字,嫁與了那閣學士的長子,五品的哩!老爺您沒瞧見,我們表爺長的可俊了!家爺,又讀了許多年書,必有大前程的。小的看老爺您通氣派,必是有份的人,沒準還認識他爹呢。」
他爹就在你跟前!庭芳暗道不好,想算計庭樹,但沒想著要大老爺在外頭失了面。是個不要臉的,可大老爺要。何況到底外人看了笑話,還當陳氏連個妾轄制不住。當然確實轄制不住,也不能外人知道。是聽庭瑤說庭樹管周掌柜舅舅,卻沒想到他能在大廳上演甥舅一家親,親.哥哥唉!您膽兒真!真的!眼珠一轉,捂著肚子就嚷:「媽媽,我肚子疼。」
高媽媽正氣的兩眼發暈,恨不得活撕了眼前的夥計,妾家的親戚也敢攀扯主家,狂的你!忽聽庭芳嚷嚇了一跳,想亦是陳氏跟前得臉的,忙問:「怎麼了?可是外頭的茶水不幹凈?」說著又數落上了,「我說喝自家的溫水,姑娘偏要貪廟裏的茶。什麼好茶沒吃過,看把你饞的,肚子疼了吧?」
庭芳只管捂著肚子哭,大老爺暫時顧不上旁的,一疊聲的問:「要不要?哪兒有大夫?」
庭芳哭道:「我要家去,我要娘……嗚嗚嗚嗚……」
大老爺猛的想起是個的好機會,忙把庭芳抱起,大步流星的往外頭走:「快快!去回春堂瞧瞧大夫!」高媽媽急著回家報信,腳下生翅,帶著兩個丫頭一溜煙的跑了。夥計愣了半晌追出去時哪裏還找的找馬車的影子,氣的直跺腳!怎麼就肚子疼了呢?怎麼就吃了髒東西呢?幾千兩銀子的買賣啊啊啊啊啊!想著提,鑽心的疼。扭頭跑到鋪子裏供的菩薩面前虔誠的拜個不住,指著庭芳好了還來顧。卻是白許了那麼多願,不獨庭芳,從此葉家人都只怕不得上門了。
車起來時大老爺方鬆了口氣。扭頭看庭芳,見剛才的眼淚已了。兩汪淚水含在眼眶裏直打轉,用委屈極了的聲音道:「我舅母還在來京的路上,哪裏又跑出個舅母來!」
大老爺無言以對,才知道方才庭芳是裝的。心裏不由有些不是滋味,當爹的醜事被兒撞見,老臉都丟盡了。可庭芳哭的極,並非普通孩那般一把鼻涕一把淚,而是如斷線的珠子顆顆下落;更不嚷出聲,低聲啜泣著,真真梨花帶雨我見猶憐。休說親爹,只怕路人甲也早看的心了,聲哄道:「我們姐兒委屈了,家去我收拾那逆子!」可不是逆子!庭芳且氣的落淚,若今日帶的是庭瑤……他的寶貝閨認個商戶做舅舅……我呸!忽有想起陳氏的子骨,忙囑咐道:「別告訴你.娘。」
高媽媽冷笑:「老爺的話說的新鮮,哪家孩兒在外頭了氣不許告訴娘的?四姑娘才九歲多,您當多大呢!」
大老爺的臉又黑了三分,忍氣道:「四丫頭,你聽爹爹說,你.娘病著萬不能氣。等娘好了咱們再告訴好不好?打你哥哥替你出氣。」
庭芳道:「爹爹的夫人是娘,不是周姨娘!」
「是,是!夥計懂什麼?他們連字都不認識,不懂道理的。」
庭芳不依不饒:「媽媽們也不識字,他們就懂道理,們還是人呢。」
「他們是府里的,有人教規矩。外頭的人不懂規矩,胡說八道也是有的。你很不用同他們計較。」
「我舅舅才不姓周!才不姓周!就不姓周!」庭芳忽又熊起來,「我不要大哥哥了,嗚哇!」
大老爺見閨大哭,頓時慌了手腳,方才不是還閨秀的麼?怎麼一會兒就變臉了?九歲大的娃就海底針了麼?一邊淚一邊哄:「祖宗,快別哭了,腫了眼睛回去可怎麼代!你.娘心細,一準看的出來。」
不說還好,一說庭芳幾乎嚎啕大哭。還真委屈,尼瑪從爽飛了的現代白骨穿到專坑人的古代,落差比賈寶玉還大。想到玩命考的top10,熬夜熬的升職,爹媽沒養男神沒泡,就悲從中來。又想這輩子的親媽生生死了,看都沒看到一眼,打會走路起就要討好嫡母。魏娘子窮歸窮,有點什麼好東西不想著?偏只能娘子,憑什麼啊?憑什麼你葉.庭樹就大大咧咧管周掌柜舅舅?誰沒有親舅舅啊?我親舅舅還會做玩呢!你舅舅開金銀鋪子了不起啊?一時又想起上輩子的舅舅,差點哭的背過氣去。
大老爺愁的要瘋了,閨不是兒子,兒子膽敢耍賴,兩腳踹過去算完。他今天敢庭芳一個指頭,回家就要被老娘和老婆揭了皮。最難纏的是庭芳還佔理,反應是大了點兒,可不能說哭的不對吧?可他真不會哄閨啊!求救的眼神向高媽媽,高媽媽卻一直木著臉。方才想起高媽媽乃陳氏陪嫁,此刻不跟庭芳抱頭痛哭已算冷靜,旁的再指不上。只得著頭皮繼續哄。
周家鋪子離葉府算不上遠,馬車進門時,庭芳還在吊嗓子。大老爺知道今天無法善了,先抱著庭芳往東院裏飛奔。因是自家人進出,走的便是側門。側門在花園子裏,隔牆便是院子的后牆。早有人聽見靜報與老太太,還不等大老爺走到夾道,老太太已趕了出來:「怎麼了?怎麼哭這幅模樣?在外頭驚著了?」
庭芳立刻從大老爺上下來,一把撲到老太太懷裏,哭的撕心裂肺:「他們欺負我娘!他們是壞人!壞人!」
老太太忙拍著庭芳的後背:「別急,慢慢說,慢慢說。」
庭芳噎著道:「夥計說爹爹的夫人是周家的姑,嗚嗚。」
大老爺:……閨,你太會總結陳詞了吧!?
老太太嚴厲的目掃過,大老爺嘆了口氣道:「說來話長,還是先把哄住吧,都哭了一路了。仔細嗓子啞了。」又勸庭芳,「看哭壞了嗓子你.娘心疼,病著呢,別給添堵,乖!」
庭芳方才收了淚,一下一下的打著嗝兒。老太太喚來杜媽媽:「快帶了去洗臉,天寒地凍的,哭面脂都沖沒了,回頭要起皺的。收拾乾淨后先別送回東院,打發到我屋裏睡下。大太太要問起,就說出門被花子驚著了,誰敢一風聲與,家法伺候!」
杜媽媽忙拖著庭芳往屋裏走,路上還囑咐:「我們四姑娘最心了,別告訴娘好不好?咱們不能病人煩心。」
庭芳乖乖的道:「我只告訴大姐姐,不告訴娘。大姐姐說了,只許告訴娘高興的事兒。」
杜媽媽了庭芳的臉:「真是好孩子。」
庭芳哭了小半個時辰,把穿來的鬱悶狠狠發泄.了一番,心指數max!可哭過容易犯困,今天本來就起的早,中途又算計了把人,簡直勞心勞力。洗著臉就開始小啄米,杜媽媽看的好笑,給完面脂就送上床了。庭芳沒有認床的病,被子捲團,舒舒服服的睡了。
老太太與大老爺之間的氣氛就相當不妙了,老太太抬了抬下道:「說吧,什麼事兒?」
大老爺的火氣方才發出來:「那個逆子!公然周家舅舅,要不是四丫頭伶俐,今日就要出大丑!」三言兩語便把周家見聞複述了一遍。
老太太眼神凝了凝,庭芳反應太快了些,反常即為妖,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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