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像是活吞了一只癩蛤蟆。
他以為自己耳朵聾了,不,照他所聽容來看,他不是耳朵聾了,是腦子壞了,否則怎麼會聽見葉孤城說出“他們太喜歡我了”這種話。
就算陸小這種招人喜歡的浪子都不會說這種混賬話。
說了混賬話的男人將全副心又集中在眼前的棋局上,葉孤城是一個很能集中力的人,當他練劍的時候,眼中便只有劍,當他理公務時眼中便只有公務,當他手談時,眼前便只有棋盤。
他或許不像宮九,看什麼一遍都能學會,但超乎常人的集中力卻能讓他接近過目不忘的境界,又加上在劍之一途上的天分,十幾年不間斷的練習,足以他為全天下數一數二的高手。
天分、毅力、恒心、集中力,他備一切功的先決條件。
陸小什麼都沒有聽見,他已經將葉孤城剛才所說的話自從腦海中刪除,穿白的男人又變了高高在上的白云城主。
對方不答話,他也不說話,反倒也關注起前的棋局,他對此并不通,但想看懂卻沒有問題,陸小的學識很雜,卻很富,這世界上或許沒有什麼是他完全不知道的。
黑子與白子正在廝殺,不,應該被稱作一面倒的圍剿,白子如劍刃般銳利,直貫長虹,搗毀黑子腹地;黑子在棋局開頭看似勢大,卻棋路詭譎,與白子之間的爭斗逐漸顯頹勢,說邪不勝正也好,說他棋差一著也罷,終歸只有死路一條。
陸小在琢磨,他原以為葉孤城手下的棋局兩方應該會勢均力敵,現在看來,他竟是想通過棋局表現什麼。
黑子與白子所代表的,豈不就是江如畫與他之間的矛盾。
最后一子落棋盤,發出一聲脆響,陸小眼尖看到,那子,竟然落在天元的位置。
是巧合?還是刻意為之?
他竟吃不葉孤城想要表達什麼,高高在上仙人的心思豈是凡人可以揣度?
陸小是個聰明人,他知道什麼時候該問問題,什麼時候不該問問題,所以他道:“你是白子,江如畫是黑子。”
葉孤城抬頭看他,淡淡道:“觀棋不語。”
陸小笑道:“我是看你下完才說話的。”
葉孤城眼中流出笑意道:“你看出什麼。”
陸小道:“我看出你定會勝。”他其實看出江如畫一定會死,但世人有將死字掛在邊的。
葉孤城冷笑道:“那你看錯了,”他道,“江如畫一定會死。”
陸小從一開始就知道奪命鏢不是葉孤城殺的,散布消息的江如畫死不足惜,但他卻道:“你并不是會因為謠言而憤怒的人。”他看葉孤城的眼神很真誠,因為陸小了解自己的朋友,他知道白云城主是怎樣一個人。
葉孤城道:“不錯,”他又道,“我不可能殺奪命鏢,但江如畫卻說我殺了,這本不是一件值得在意的事。”
陸小道:“那你是為何而戰。”
葉孤城如果什麼都不計較,便不會提出必死的戰局。
葉孤城冷冷道:“因為他不配用劍。”
陸小不聲:“哦?”
葉孤城道:“他活著,就玷污了腰上的劍,也玷污了他的劍法。”
白云城主的道與西門吹雪不同,他誠于手中的劍,誠于他心中的道,但卻未必誠于人,如飛仙一般瀟灑自如,做自己認為對的事,做自己認為值得的事,隨意所,變換自如,這便是葉孤城的道!
劍客應該是驕傲的,當他握住手中的劍時,便將自己全心都寄托在了手上的劍中,人劍合一,齷齪的思想,短暫的退卻,耽于世俗名利的丑惡,抱著種種心思握劍,這對兇是一種侮辱。
人可以不誠,但當他握手中劍時,心卻得澄澈亮如明鏡。
江如畫的心不靜,他有邪念,邪念將劍锃亮的刃都已染黑。
他不配用劍。
葉孤城道:“我原可以饒了他,但他既然還以劍客份自居,就不得以死謝罪。”他的話很殘酷,很冷,但卻自有一堅持。
陸小長舒一口氣,已不用他多說什麼。
陸小道:“什麼時候比劍。”
葉孤城道:“三日后。”
陸小道:“三日后?”
葉孤城道:“不錯。”
陸小道:“九月十五?”
葉孤城道:“九月十五,短松岡。”
短松岡,向西三里就是高高矮矮的墳堆,他會記得幫江如畫準備一口棺材。
他殺的人,自然負責收斂。
陸小舉杯,將其中的白水一飲而盡,白云城主的宅邸,你只能找到白水。茶,酒,什麼都沒有。
舉杯道:
九月十五月當頭
月當頭兮可流
悔不盡的英雄恨
刺不盡的線
江如畫將自己關在房間里。
院子里很溫暖,很明,但他卻冷得打。
沒有什麼比死亡的威脅,更加冰冷,更加讓人恐懼。
他在努力想別的,比如這些年的躲藏,投南王府的忍辱負重,曾經的風歲月,以及他的名劍技。
但最后,卻無可抑制地想到了葉孤城,以及他冰冷的目。
“你不配用劍!”
這五個字,敲擊在他的心上。
他猛地拔出腰間的劍,瘋狂地揮舞,那是他的名技,瀟瀟細雨蕭蕭。
一人高的花瓶瞬間被分割幾百上千塊碎片,有大有小,有細有,但都沒有超過指甲蓋大小。
他的劍技突破了,在死亡的迫下。
“咚咚,咚咚。”
江如畫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是那麼的有力,那麼的年輕,是了,他是劍豪,曾經江湖上無能能敵的劍豪,他不應該恐懼,也不應該害怕,因為他本來就是非常強大,非常有能力的劍客。
門被推開,有人進來了,那人先看見了拔劍的江如畫,以及地上的花瓶碎片,不由分說開始鼓掌。
南王道:“好一個瀟瀟細雨蕭蕭,好一個劍豪。”他滿意極了,也自信極了,南王道,“你定然不會輸給葉孤城。”
他的眼中飽含驕傲與期待,因為他從未見過江湖上有誰的劍招比江如畫使得更加妙,更加快,要不然,他也不會提拔一個劍客,讓他作為護衛跟隨自己左右。
江如畫的面容紅潤,一開始的蒼白早已不見蹤影,他非常自信,因為劍技的突破,奇妙的充斥心,將恐懼一掃而空。
現在的他絕對不會再害怕葉孤城。
不僅不怕,還有殺掉他的信心與勇氣。
明月夜,短松岡。
月不明,人卻亮。
短松岡森而昏暗,樹林里簌簌地像,是風,還是枉死的冤魂。
膽大的人也不敢在這里呆太久,因為地太暗,夜太亮,但今日,林子竟然被一個接著一個的大紅燈籠照亮。
今晚很熱鬧,也很有人氣,武林中知名的人竟已大半到了這里,木道人,霍休,嚴人英,老實和尚……
能得上名的,不能得上名的,竟然已經將樹林得滿滿當當。
以劍豪重出江湖的名氣,本不能吸引這麼多的人,但誰葉孤城那日在德樓的排場很大,大到連西門吹雪都無法相提并論。
只要看他一眼就知道,白云城主是人中的貴族,劍中的仙人。
他已到這里,白整潔,頭發束在玉冠中,一不茍,手上的劍散發著冷。
毫無破綻的人!毫無破綻的劍!
木道人對旁的陸小道:“他是你朋友。”
他知道,陸小是一個非常喜歡朋友,而且對朋友非常好的人,他對葉孤城的上心程度早就超過了對陌生人的上心程度,此刻看與劍合二為一的男人,陸小靈的眼中,閃爍著驕傲的芒。
陸小朗聲道:“是!”
聲音中飽含真摯的,是友!
木道人道:“雖然江如畫還未到,但我已經知道這場對戰的結果。”
陸小笑了,沒有說話,因為他也知道結果。
果然,木道人道:“像白云城主這樣的劍客,是不可能輸的。”所以,輸的只會是江如畫。
陸小道:“是這樣沒錯。”
忽然,場上的氣氛一變,所有人都知道,今晚的另一位主角,江如畫到了。
他看上去竟然與幾年前沒有什麼變化,甚至還更好,前些日子縈繞在周圍的浮躁竟全部被收斂于,腰間別劍,宇軒昂,很有一番豪邁氣象。
短短幾日,他竟然已經突破了。
死亡的力是如此巨大,十年,他的瓶頸從未松,但現在竟然突破了。
群眾又一片嘩然,他們原來已經認定葉孤城贏了,但看見江如畫時又不得稱贊一句寶刀未老,心中的天平傾斜,又有人覺得江如畫未必會輸。
江如畫角帶著自信的笑容,仿佛已將葉孤城的命收囊中。
陸小又回頭看葉孤城,他的表還是那麼冷,像皚皚的雪山,高不可攀,眉目中混雜這一種神圣的莊嚴,凝視對手的目很專注,但眼神中卻帶有不可搖的一往無前。
當及葉孤城視線的時候便知道,他沒有搖,更不會輸。
江如畫道:“幾日之前,你一定不會想到我現在會這樣。”他很得意,也很驕傲,因為對頂尖劍客來說,突破可遇不可求。
葉孤城沒有說話。
江如畫又道:“我曾經搖過,但現在我的眼睛只能看見一個未來。”他的笑容越發得意,“那就是勝利的未來。”
葉孤城沉聲道:“拔劍吧。”
拔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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