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聽的聲音在我走到十字路口的時候變得更加清晰。清晰而清澈，好像以前聽過的那種古老的編鐘敲打出來的聲音。但我沒找到發出那種聲音的東西是什麼。

抬頭看到路邊一塊牌子，上面寫著：九幽路，南，北。

看著有點眼，半晌才想起來，這好像就是那條橫幅上寫的□□的地方。可看起來有點冷清，跟我想像中不太一樣，思泉路都比它熱鬧得多，也比它寬闊得多，它看上去就像我們那片老區的小馬路，窄窄的，蜿蜒的，在路燈不怎麼亮的線下兀自寂靜著。三三兩兩幾個人影從四下聚攏過來，似乎也是循這那聲音和鮮的味道過來的，有幾個徑直從我邊上過去，走的速度很快，差點撞到我上。

“發食了……發食了……”

“快點走……不要我……發食了……”

耳朵邊聽見一些聲音輕輕說著，唧唧咕咕,怕別人聽到似的。我循著他們匯集的方向看過去，那里很黑，越往前越黑，因為路牌指向以北的馬路上連盞路燈都沒有，只約看到幾個人影在那里慢慢晃，還有些類似呼吸的奇怪的聲音，雜在好聽的敲打聲里，重得有點兒詭異。于是我朝那里又走近了幾步。突然腳下卡啷一聲響，意識到我踢到了什麼，低頭一看，我猛向后退了開去。

被我踢到的是一只碗，碗里盛著滿滿的米飯和菜，翻在地上散出濃烈的香氣，就是那把我過來的，比蟹小籠還要鮮的香味。

隔開幾步遠還放著只碗，碗里同樣裝滿了米飯和菜，幾個人圍在碗邊低頭嗅著什麼，聽見我踢倒碗的靜時抬頭看了我一眼，然后繼續低下頭嗅。

再往前，視線一陣清晰，而我的后腦勺一陣發涼。

就在這一整條馬路上，靠左一溜直放了一整排這樣的碗，碗里裝滿了食，堆得高高的，每個碗前圍著幾個人，三四個一堆，蹲在地上，就好像剛才那個瘦瘦的黑人吸我的調料袋一樣，全在用力吸著碗上的空氣。

突然意識到自己撞到了什麼。

可……這怎麼可能？？

時間不對啊……完全不對啊……

還沒到寒食節的時候啊……

沒到那個時候，我怎麼會撞到鬼吃食？！

“咦，寶珠？這不是寶珠麼？”冷不丁后有人了我一聲，尖細的聲音，突兀間驚得我心臟猛跳了好幾下。

附近蹲著的人重新抬起了頭，朝我看看，有幾個甚至慢慢站了起來。我不曉得他們要做什麼，只趕轉往回走，隨即看到對面馬路上一個人正朝我招著手：“寶珠！寶珠！還記得我嗎……”

人站在路燈下，手里一盞已經滅了的紙燈籠。

“張阿姨……”一認出那張臉我立刻朝奔了過去，腳有些虛，差點把自己絆倒在馬路中間：“張阿姨！”

張阿姨原先是我們那里的街道主任，去年買了新房，就把老房子出租，全家一起搬去了新地方。我沒想到會在這里到，因為新住所是在近郊的，離市區很遠。

“啊，這不是來趕個熱鬧麼。”聽我問起，張阿姨笑笑，一邊手拉住了我：“你也來看熱鬧？”

“不是，我走迷路了。”

“迷路？？”

這話顯然讓張阿姨有些驚訝，其實我自己對此何嘗不是。于是一五一十把跑到這里來的經過跟張阿姨說了，聽玩咯咯一陣笑：“那車呢？”

“遠呢，我都忘了在什麼路上了。”

“真不負責，就那麼把你丟在車上了。”

“可能他們沒注意到我還在。可是張阿姨，這附近哪里有車站，我都走老半天了，一個站都沒瞧見。連出租車都沒有。”

“這個啊，”似乎琢磨了下，拍拍我的手：“今天有□□呢，所以通管制，你不知道？”

“看是看見了，后來看這里一輛車都沒有，想想可能是通管制了。不過以前從沒聽說過七夕還有這活。”

“七夕……”目似乎閃了下，只是我看向的時候，已經把視線轉到了一邊：“說到車站，你往這里走就錯了。”

“是麼，剛才跟人打聽，他們給我指的方向……”

“咳，現在的小年青，自己東南西北都搞不清楚呢，還指他們給你指路？這里小路比較多，不太好找，所以指個方向沒多大用，”說著看了下表，朝反方向指了指：“這樣吧，時間還早，阿姨索送你去車站。”

“謝謝阿姨。”

確實如張阿姨所說，這地方小路很多，方向比較雜，一不留神就拐錯了方向，也難怪指個方位本沒什麼作用。

一路跟著張阿姨，從剛才安靜的，但“不干凈”的小馬路，到人越來越多的大馬路，過了東九幽路再穿過兩條弄堂，我已經徹底分不清楚這會兒是在往哪個方向走了。

“阿姨，這麼遠啊……”

“還好，就快到了，走這里比較近。”

夜里的弄堂總是特別的暗，靠著一兩舊式的路燈不死不活地照著，線也昏昏然地不死不活著。約可以聽到車喇叭的聲音在弄堂外某個分別不太清的地方響過，想來離馬路應該近了，不過放眼周圍依舊是高高低低的私房建筑。

“這里我也走不太，”也許是看出了我臉上的疲勞，張阿姨拍了拍我的肩：“從這里穿出去應該就是415路的站了，別急。”

“415，到哪兒的車？”

“終點站是新椿路吧，你可以中間下去換車。”

“哦……”新椿路我知道，不過夠遠，是過隧道的車：“坐幾站？”

“七八站吧，林皋路下你應該認得了吧。”

當然認得，那里離我家也就沒幾站的路了。我點點頭。

正前方忽然一陣清脆的高跟鞋聲。

搖搖晃晃一盞燈隨之照亮了前面的路，路深一個人抱著個孩子，正匆匆朝我們這里迎頭走了過來。

走得急，從邊上過去時跟陣風似的。眼角瞥見肩膀上趴著的那個小孩似乎在看著我，我朝他笑笑，他卻一咧哇的下哭了，一邊哭一邊用力甩著手里的燈籠。于是抱著的人腳步變得更急。

很快就消失在了我的視野里，只有那小孩的哭聲還在弄堂里回著，跟著那片明明滅滅的燈。

“你們店生意現在還好吧？”耳邊聽見張阿姨問我。我點頭：“還不錯。”

“小胡的點心做得可好，搬走后再沒吃到過那麼好吃的點心。對了，他今天沒和你一起出來？”

“沒有。”想起那幾通始終占線的電話，我悶悶回答了一聲。

“哦，沒有啊……”牽著我的手拐了個彎，前面的路變得更暗了些：“小心點走，這里房子比你們那里還舊，等拆呢，路燈都沒幾是好的。”

“阿姨，我們還要走多路？”

“快了，聽，聽到車聲了吧。”

聽是早聽到了，可是這弄堂的小路真走得我有點發暈了，高低不平的路，模模糊糊的視野，真走得像在云里霧里似的。忽然覺得有什麼聲音總在耳邊響，細聽原來是張阿姨，一邊帶著路，一邊里輕輕念叨著些什麼，我一個字都聽不清楚。

“阿姨，你在說什麼？”于是忍不住問。

沒回答，只是看著前面的路。

“小軍讀高中了吧，幾時帶他來玩啊阿姨。”又走了陣，見還在不停地念叨，我忍不住再次出聲。

“他也想見見你呢寶珠。”張阿姨道。

我忽然覺自己的手腕有點不大舒服。

似乎是……被張阿姨抓得有點了，而完全沒有意識到這點的樣子。

我了手：“阿姨，走慢點，不急。”

不得不說的腳步變得有點快，跟剛才那個匆匆而過的人似的，只是不知不覺里增加的速度，所以一時沒有覺出來。

“快到了，快到了。”走在我前面，背對著我回答，聲音聽上去有點悶悶的。

“張阿姨。”我再了下手，可是不掉，抓得很。這讓我有點不安起來：

“阿姨，等等，我系下鞋帶。”

“就到了寶珠，就到了。”

“阿姨！”腳下被塊石頭突然絆了下，我朝前一個趔趄。可是張阿姨沒有因此停下來，也沒有放開拉著我的手。

我忽然覺到的手很涼。

從最初到片刻之前都沒有覺察到這點，只是到這節骨眼突然就意識到了，拉了我的手走了這麼就，手卻始終是涼的。幾乎涼到我的骨頭里。

“張阿姨！”我用力把手一。

可手沒出來，反讓自己又一次朝前一個趔趄。

“快到了寶珠……”前面張阿姨再次開口，聲音變得更悶，就像眼前那團一眼看不到頭的黑巷子。

我的心了起來，一時間腦子里無數個念頭閃電似的飛過，又被我用更快的速度把它們一個個掐滅，在它們從我腦子里型顯現之前。

不會的……不會的……那種假設……怎麼可能……

但眼睛卻始終沒辦法從張阿姨背影上移開了，這道悉的背影，從小看到大的影和聲音……應該不會的，如果是……我不可能看不出來的……

手腕上一層冷汗，黏黏的，被張阿姨抓在手心很不舒服，我再次嘗試用力了下。

這次卻一下子開了，因為張阿姨的腳步突然頓住。

我險些因此撞到上，發覺抬頭在看著什麼，循著目朝上看，一眼看到個人影在前

面不遠一幢小樓的房檐上坐著，晃著手里那盞黃澄澄的燈籠。

燈籠忽明忽暗，映得他那張微笑著的臉忽明忽暗，他低頭看這張阿姨，然后把那只燈籠超地上一丟：“門還沒開呢，走那麼急做什麼，你。”他道，目轉向我，嫣然一笑。

“劉逸？！”我口而出。

卻在這時被眼前驟然而起一道驚得一跳。

就在那盞燈落地一剎，它突然燃一團數丈高的焰，蟒似的朝張阿姨和我的方向卷了過來，帶著咆哮似的轟鳴。我下意識后退，沒退開半步張阿姨突然回頭一把揪住了我的頭發，不等我反應過來，整個人已經被抓進了懷里。

“讓開！”耳邊隨之響起的聲音，尖細尖細的，幾乎有點陌生。

近在咫尺的火在這同時一下子熄了，只依舊一盞燈的模樣在地上滾來滾去，似乎剛才所見只是場巨大的幻覺。

可是被張阿姨抓住的覺是真實的，頭皮上的刺痛也是真實的，張阿姨的聲音很冷，比的手指還要冷。

“張阿姨……”我抓著的手試圖掰開，可力氣比我大得多：“張阿姨！”

“快到了寶珠。”低下頭張阿姨應了我一句。于是總算明白的聲音為什麼這麼悶……

在地上那盞燈線的折下，張阿姨那雙眼睛異樣的亮，亮閃閃地看著我。只是這樣明亮的一雙眼睛下面什麼都沒有，一片空白，就像我在“甜果”里到的那個帶狗的人……

離得我那麼的近，近得半張空白的臉都快到我皮了。然后我子一輕，帶著我縱一躍躍過了前面那個二層樓的屋頂。

躍過了劉逸的頭頂。

雖然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劉逸還是誰。

他依舊在那道屋檐上坐著，抬頭看著我們從他頭頂上掠過。

然后笑了笑，出口白得泛出層銀的牙。

牙齒間有什麼東西了出來，細細的，牛芒般，卻又跟牙齒一樣泛著層銀的東西。

集而疾速。

抓著我的那一陣抖，片刻，我覺自己了，從手臂到。而正跟著那抖的軀一起下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