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懷真看著老人家焦急擔憂的眼神,張了張口,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徐姥姥見不言語,就試探著問:「是跟你爹吵架了不?」
應懷真見已經開始自行猜,便搖頭:「沒有吵。」
徐姥姥問道:「那究竟是為了什麼事兒?什麼大不了哭得眼睛都紅腫了?必然是極嚴重的了?」或許是見應懷真似懂非懂,徐姥姥抱著,嘆說:「大丫兒那個子我最清楚,是個極剛強有主張的,若不是遇上了真難開解的要事,必然不至於這樣……」
李玲已經十三歲半,頗為懂事了,便說:「娘,是姐夫欺負大姐了嗎?那可怎麼是好呢?」
徐姥姥忙喝道:「別胡說,快吃你的餅。」
應懷真坐在徐姥姥上,忽然爬起來,徐姥姥道:「真哥兒怎麼了?」
應懷真湊近徐姥姥耳畔,細聲說:「姥姥別說是我說的……爹做兒出了事了。」
徐姥姥聽了,驚看應懷真:「什麼?」神漸漸凝重起來,卻並不曾再說什麼,只低聲念說:「怪道的呢,我心思著若不是這等要人命的大事,大丫兒斷不會哭那樣……」
徐姥姥把應懷真抱起來,放在地上,對李玲道:「四丫兒,你看著土娃別帶他跑,娘出去會兒。」
李玲問:「娘去哪裡?大姐說讓在這裡等著吃面的。」
徐姥姥說:「我就是去看看你大姐,面好了你們就先吃。」
應懷真牽住老人家的手,說:「我領姥姥去,我知道娘在哪。」
兩人出了客廳,一路往後,過了走廊,轉過月門,又走了一個狹長的夾道,左轉上臺階,沿著走了會兒,才到縣衙書房。
徐姥姥四打量,說:「我上回雖然來過,卻仍是不記得這些彎彎繞繞的,虧了真哥兒伶俐。」
又走了兩步,應懷真「噓」了聲,徐姥姥知機,忙放輕了步子,只聽約約是李賢淑的聲音,嚷道:「你說的哪裡話,娘是來看咱們的,竟我跟著回京城去?除非我死了你把我運回去!」
徐姥姥聽了這句,嚇得心一跳,忙皺眉念佛:「阿彌陀佛,這些是不作數的。」
應蘭風道:「咱們先前不是說好了的麼?」
李賢淑道:「先前以為來的是拿人的兵丁,這會子既然不是,那些話自然也算不得數!」
應蘭風急道:「不是才好呢,正好給咱們轉圜的餘地,若真箇兒是,弄得飛狗跳,連後退的餘地都也沒有了,偏岳母在這個時候來了,你便帶著真兒跟一塊兒回京,正似天意一般,你若是不依,趕明兒或者後日真箇兒兵來了,倒如何是好?一老一小都在場了,難道要一塊兒跟著咱們驚嚇折磨不?你仔細想想!」
李賢淑聽了這話,果然無言以對,沉默了會子,便噎噎地哭了起來,小聲道:「你我怎麼能舍下你離開?就算真箇兒有事,也要咱們夫妻兩個一塊兒才好,不然就這樣……讓娘把真兒帶回去……」
話未說完,應蘭風道:「不!」與此同時,窗外也有個聲音道:「不!」
應蘭風跟李賢淑兩個忙轉頭看,卻見門口,徐姥姥領著應懷真走了進來,李賢淑嚇的迎上來,看看老的又看看小的,還要笑著掩飾,徐姥姥道:「不用慌,方才我在外頭都聽見了。」
兩夫妻一聽,便無言了。徐姥姥道:「姑爺真箇兒做出了事了?究竟是做錯了什麼?竟至於到要人命關天的地步?」
應蘭風見事已泄,只是礙於應懷真在,不免難以啟齒,應懷真便說:「爹,你先前跟娘說的話我都聽見了,我不走。」
應蘭風一驚之下,眼圈刷地紅了,徐姥姥抱起應懷真,道:「你爹沒白疼你呢。」
應蘭風忍著鼻酸之意,便把自己同林唐兩人相之事同徐姥姥說了一遍,道:「若此事不是他們兩個,換做別人,還可以說明白,只說我並未出面……乃是各鎮村的管事自己談攏的便是,可偏偏是我親自跟林史他們談的,言語中多有冒犯逾矩不說,糊裡糊塗里,也不知說了些什麼別的大不韙的……」
除此之外,應蘭風自省,之前跟張家的際便不提,只偏偏最近因懷真誤打誤撞為張珍「替罪」之事,張家激,故而借著懷真生辰,送了個金項圈……偏偏他就也大心留下了,這件事林唐兩個可是看得真真切切,明明白白,這件事雖說人上說的過去,奈何他份所關,若真箇兒追究起來,可也是一宗罪責,雪上加霜。
那日張人猜出林唐兩人份,故而此後幾日才不曾面,自也是知道林沉舟的底細,十分忌憚的緣故,最後兩人走了,才過來約個消息……
徐姥姥低頭不語,應蘭風又道:「我方才跟賢淑說,您這番來的正是時候,最好即刻就帶著們娘兒兩離開……您勸勸賢淑吧,還正當青春,別為了我……」
李賢淑不等徐姥姥開口,便雙眼豎起,紅紅地瞪著應蘭風道:「你若再敢說一句這話,我即刻死在你跟前,也免得你總疑心你死了我就再尋別的人去!」
應蘭風道:「冤枉死我!」看著李賢淑的眼神,忙輕輕打了自己一個:「我不說了就是。」
李賢淑見他服,忍不住便笑了,心思一轉,又恨說:「可氣這張家也太薄了!明明已經知道那兩個的份,居然悄悄地一聲兒不言語,等人走了才肯遮遮掩掩地這幾句,這又有什麼用呢?平日里真是白跟他們了!」
應蘭風道:「他既認得林大人,林大人多半也知道他的底細,他一家子,在京也還有基,怎麼敢輕舉妄得罪史呢?」
徐姥姥聽到這裡看,便才道:「姑爺,你肯不肯聽我老婆子一句話?」
應蘭風道:「您說。我自然是聽著的。」
徐姥姥點點頭,說:「我們那兒有句話,:寧可被人打死,不可被人嚇死。若真刀真槍地幹起來,你死我活的那還好說,若是什麼也不曾有,就先活活地被人嚇死,那這口憋悶窩囊氣,可要到哪一世解呢?也白為人一場了。」
應蘭風見忽然說起這個,微微容,便凝神細聽。
徐姥姥道:「我看,姑爺這罪,說大可大,說小可小,咱們便只想這兩面兒的,聽你說起來,這兩位爺住在這裡數日,把姑爺的所作所為,看得清聽的明,他們若是想為難姑爺,恐怕早就下手,何必再等這麼些日子?所以姑爺應當是無事的。當然,這是往好想……」
李賢淑聽了這話,不由點頭:「正是的呢。」
徐姥姥又道:「別急……那不好的呢,也有兩個說法:第一,他們真的要追究起來,但並不止於要命的境地,萬一姑爺被貶了或者降些什麼罪之類,那其實也算是個好結果,畢竟只要人活著,那就沒什麼過不去的;第二,若真箇兒如姑爺所擔心的,掉了腦袋……那也是沒有法子,不過,姑爺你放心,大丫兒我或許管不住怎麼樣,可是真哥兒,但凡有我在一日,我就會好好地守著,不會丁點兒委屈。」
兩夫妻聽到這裡,互相對視一眼,又覺得眼潤。
徐姥姥把應懷真摟在懷裡,見靜靜聽著,面上不怕也不慌,不由問道:「真哥兒,你懂姥姥在說什麼嗎?」
應懷真仰頭,便點頭示意。徐姥姥看著晶瑩清澈的雙眼,嘆道:「我們真哥兒可不是個尋常的孩子……」
定了定神,才又說道:「我雖然不懂面上的事兒,可我知道姑爺是個為老百姓著想的好,這上頭不撥糧食,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死人不?是對是錯,老百姓心裡自也有一桿秤。你說那個大是專門懲治貪污吏為百姓好的,故而我是不信他竟然會連姑爺這樣的好也要抓,要真是那麼黑白不分,他也不配做這個大了。我說這些不為別的,就是想跟你們說:既然做都做了,又對得起天地良心,那往後是好是歹,該怎麼著就怎麼著!儘管來就是了!咱們不怕,能撐住,也得起!橫豎老天都看在眼裡呢!」
李賢淑含淚撲到徐姥姥懷中,道:「娘!」
徐姥姥拍拍的背,道:「不管到底是如何,畢竟現在這事兒還沒發生,咱們可不能就先被嚇得整日家悲悲苦苦,什麼事兒也撇了不幹,像是坐著等死一般,人活一世,誰知道究竟會遇上些什麼呢?只要還有一口氣兒在,那就得可勁兒地活著,高高興興多活上一日,那就多賺一日,你們說可對不對呢?」
應蘭風沖著徐姥姥深深地一揖到地,道:「多謝岳母教誨,我知道怎麼做了。」抖落滿憂慮悲戚,重新出笑容,直腰桿。
徐姥姥笑道:「這才是我的姑爺呢。」
應懷真在旁,把徐姥姥這番話聽得耳心,這些話是對應蘭風說的,但同的心境,卻也不謀而合。
緩緩地舒了口氣,應懷真跑到應蘭風跟前,手抱住他的雙,應蘭風見兒撒,便長笑了聲,抬手把抱起,舉在空中,做飛翔狀。
應懷真咯咯地笑起來,如一個真正孩似的爛漫快活,是啊,可是……曾去過地獄的人,很該更明白這珍之又珍的一世應怎麼度過。
雖然對前途如何仍不是十分清楚,但此刻,心卻是溫暖而篤定的。
這一日,李賢淑應懷真正跟著徐姥姥在院子里,看那新長的青蘿蔔,說著年下該如何做鹹菜的各種事宜。應懷真蹲在隴上,看著葉子上趴著一隻綠螞蚱。
李霍不聲不響地也跟著站在後頭,見狀上前,輕手輕腳地居然一下子攏住了,徐姥姥揪了草葉子拴了,李霍提著,遞給應懷真玩耍。
應懷真拎在手裡,低頭看那綠螞蚱懸空,在細草上一跳一跳地卻掙扎不,李霍又站著呆看,便促狹,提溜著螞蚱往李霍面上一晃,驚得他大一聲,往後跳出去,應懷真看著他瞪圓眼睛一臉不信,不由嘻嘻哈哈地樂了起來。
就在這時候,進寶如風一樣跑了進來,倉皇說:「,門口有兩個府衙派來的爺們,說請、請爺。」
李賢淑冷不丁就僵在原地,後卻傳來應蘭風淡淡的聲音:「知道了,讓他們稍等。」
眾人回頭,見應蘭風不知何時來到的,信步走上前來,淺笑著說道:「你們好好地在家,我去去就來。……岳母,我去了。」
徐姥姥著他,點點頭說:「姑爺,你放心吧。」
李賢淑在旁,終於深吸了口氣,抬頭笑了笑,道:「我跟真兒……在這兒等你回來。」
應蘭風用力點了點頭,把應懷真抱了一抱,親親的小臉,轉大步出門。
應蘭風前腳剛去,張珍跟幾個僕人恰好進門,見大家都呆站在這裡不言不語地,他便問道:「都站在這兒做什麼?伯父去哪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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