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儼不在家時，甄宓在家便如常習學詩書禮儀，偶爾得閑便跟著母親料理瑣碎家事，只當習練解悶。

這一日，張氏提著銅燈，帶著兒和幾個心腹老人去私庫清點件。甄家累世富貴，世襲兩千石，至甄儼一輩業已幾世積累，富庶自不是尋常列侯相比。

寶庫用石門鑄造，兩門設墨家機關，只見張氏播著羅盤，門路打開關竅。石門打開了，老人們一言不發，從袖子里取出火折子，將庫房里的燈火點燃。

張氏將燈火擱在石臺上，一時室亮如白晝。仆婦從腰間取了絹帛，將皿金銀等細細拭一遍。

著眼前堆積如山的金銀寶，甄宓看得目瞪口呆。

“母親”不可置信地向張氏，這哪里是個私庫，分明就是座寶藏呀：“竟不知家中富余至此。”

張氏卻十分默然，似乎不甚在意，蹙眉道：“這些都是你的嫁妝，袁家這樣的人家，若沒有十里紅妝風大嫁，將來被人輕視了去。”

“娘不必為了我一嫁，掏空整個家底”哪里值這些，甄宓只覺自己之有愧，就因嫁袁家，母親就要傾盡所有，哪里承得起。

“阿宓勿要多思，”張氏從一箱珠寶中取出一枝金嵌紅寶石簪，仔細用袖子了，悠悠道：“這也是你父親的心愿。你哥哥這些年掌家行事穩妥，家里還有封戶，不至于揭不開鍋。左右錢財都是外之，留給你傍比白放在這里強。”他定神握住兒的手，說：“士大夫家的兒從來不會平白無故端著，站在金銀之上，才能有底氣。”

聽這般說，甄宓著這些珍寶的眼神也變得暗淡，垂眸說：“兒記住了。”

幾人走出庫房，仆婦將鑰匙遞給張氏，核銷賬冊后，道：“太夫人，都仔細點過，不曾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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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張氏接過賬冊和鑰匙，吩咐著：“下去吧。”

用過午飯，阿宓服侍著張氏歇下，帶著微蘭打算回院子里小憩，行至兩門，恰巧見張氏邊的侍云竹，正往二門上去。

覺得奇怪，便朝微蘭使了個。

微蘭會意，便住，問：“姐姐這時候怎的往外頭去。”

云竹聽得人喚，轉卻見公子與微蘭，一時詫異，上前幾步欠道：“姑娘大安，奴婢要去上堂打發管事們回去，這會子太夫人不得閑，吩咐他們另擇了時辰來回話。”

“是家里的管事？”甄宓問道。

“回姑娘，是外頭管鋪子的管事。”

他們平素是在公子儼跟前回話，因甄儼不在家中，外頭的事都只管回太夫人。而張氏午后必然要小憩一番，甄宓左右無事，便往議事廳來。

“我瞧瞧去。”說罷，就帶著兩個侍往外頭走去。

甄宓站在帷屏后，看著家仆們往家里接連搬了四五箱子金銀當票，有些心驚，悄聲吩咐道：“云竹，你去問問，哪里來的這些財。”

云竹欠了欠，繞過屏風，住一個管事的，問道：“這些東西，都是哪里來的？”

那管事雙眼亮，堆笑時臉上驟然浮現褶皺，有如領過年久日深的訓練，每一條褶子都浮現得恰到好。

他佝僂著背，拱手作揖，臉上掛著客氣的笑，道：“云竹姑娘安好，這是云記糧鋪這一月的進項。現如今糧食金貴，鄴城并整個冀州皆如此。太平年月自然糧賤人貴，可如今是天災人禍不斷，毀卻良田無數，自是糧貴人賤，這些都不算什麼。河北好幾個郡縣，初時有些家資的人家，現如今都落得賣兒鬻的地步，那兒可是千金難求活命糧。”

管事提起云記，倒讓阿宓想起那日遇見的鋪子，似乎也云記。

原是家里的產業。

云竹蹙眉，似心生同，嘆道：“這戰火靡靡，也不知幾時是個頭。拿了這些東西，人家還不咒我們強取豪奪斂財無度麼。”

“姑娘說笑了，”管事諂笑，說：“行市如此，買賣規矩如此，誰和金銀過不去呢。”

“賬簿呢？”

管事從袖子里出一卷冊子遞上，笑道：“請姑娘代為轉太夫人。”

“行了，東西擱下，太夫人正歇著，明日一早再來回話。”

“小人告退。”

管事走了，云竹取了賬本繞去屏風后，遞給甄宓，道：“是云記掌柜，這些都是上月的經營。”

翻開冊子，匆匆覽過，垂眸道：“母親邊不得人，你先回去，晚些時候我再去請安。”

云竹聽了自是欠告退。

暮時分，阿宓用過晚膳正替母親抄金剛經，忽聽府中侍來報，說公子儼回府了，這會子正往太夫人請安。甄儼是九月十五出的門，如今不過十來天就趕回來了，算著來回的腳程，他只在宛城停留了兩日。

喚過微蘭來更，踏著夜，匆匆往太夫人院子里去。

“哥哥！”不及侍通報，匆匆往里闖來，歡喜地看著甄儼回過頭來，朝自己投來一個溫和的消息。風塵仆仆，他還未換下大氅，發髻帶著寒，似是急著往回趕一般。

“越大越沒規矩，”張氏見這般沒有分寸，便說：“好在是自家兄長，若是旁人，你難道也這般舉止無狀？”

甄宓有些赧地低頭，自是不敢頂撞母親教誨，便笑道：“兒不敢。”

甄儼見張氏要開口訓，忙就解圍：“母親莫氣，阿宓自小假充男兒養著，子難免灑些。”

“你就慣著，”張氏雖然不盡滿意，看向兒也是頗多疼，又道：“將來有的苦頭吃。袁家后宅里那幾個婦人，哪一個好相與的。”

“袁家若是欺負妹妹，兒自然不能妹妹平白委屈的。”甄儼卻是風輕云淡，好似說著一件極平常的事：“袁紹也好，曹也罷，了世族的支持，想一呼百應也難。”

“你這趟去宛城，也著實兇險。”張氏蹙眉，家里的事倒也不避諱甄宓，只問道：“你看張繡如何，果真來投袁家麼？”

甄儼卻是笑笑，道：“張繡總想著出人頭地，恐怕不甘心在大將軍麾下。”

“可我聽說，他與曹相有殺子之仇，怎麼想都會來投袁大將軍，何必平白走這一趟。”

“且看張繡如何取舍了。”他垂眸看著手中的茶盞，眼中泛著冷漠，不過一瞬而過的殺氣，倒不曾惹人注意。他抬頭笑盈盈地看著妹妹，問道：“這般匆匆趕來，是有什麼話告訴我罷？”

甄宓這才想起自己的來意，便說：“世道艱難，黍稷價高，阿宓想周濟鄰里一些黍稷。”垂眸，想起那一箱箱的珠寶，又說：“眼見家里金銀堆積如山，倘若一時遭人眼熱惹出禍事，反倒不妥。”